看著臥在草地上的柳天陰，畢精此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叫醒柳天陰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場好夢被人打碎，換誰都會憤怒。

手里拎著那瓶玄冰煮，畢精恭恭敬敬地站在柳天陰旁邊，他知道，這時候就是他表忠心的最佳時機，也是他挽回柳天陰的最后機會。

日出東方，叢林里的小鳥似乎也不忍心就讓畢精再站下去，就不留情面地將柳天陰喚醒。

搓揉惺忪的睡眼，柳天陰突然看見畢精站在自己身邊，神色忽然轉變。這也怪不得他，實在是畢精現在的形象太奇怪了。他的衣服被汗水和露珠打濕，甚至在他的眉毛那兒還凝結了一些秋霜。

“畢先生，你這是？”

畢精本來幾欲閉合的眼睛再次睜開，迅速跪在柳天陰面前。

“大人，昨日某深思熟慮后，想來大人必是豪杰，某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這回反輪到柳天陰驚訝，他是知道文人對宦官的鄙夷程度，可以說在文人眼里士農工商，宦官甚至連他們覺得最低賤的商人都不如。

“畢先生，我可是皇宮內的人，您可要考慮清楚。”

“大人，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萬望大人收留。”

柳天陰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先扶畢精起來：“畢先生，你這話可不得亂說，我們都是為朝廷效力，為圣上分憂，切不可胡言亂語，惹得有心人非議。”

畢精葉不是蠢人，在柳天陰如此的暗示之下，他也是立馬改口：“對對對，在下一時之間失言，應當是為朝廷效力才是。因為剎那間被喜悅沖昏了頭，才不小心口出此言。”

他們二者類似辯解的話語說給誰聽自然是顯而易見。柳天陰如今內力恢復了十之七八，早知道有人潛伏在身邊，不過是一直隱而不發。

柳天陰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所以在畢精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時難免阻攔。

“圣上，允了。”遮擋住陽光的樹頂上傳來一聲渾厚的聲音。而這句話所包含的信息卻是讓柳天陰內心驚異非常。

“敢問，圣上允了何事？”

“何事都允了。”

自此以后，再無半點聲響，那人施展輕功，翩翩退走。似是給予柳天陰些空間與畢精談論。

柳天陰雙腳難免有點發軟，那句“何事都允了”可是要了他的命。這句話什么意思，就是柳天陰如今在外做任何事圣上都許可。

但，柳天陰并不相信如此輕狂到愚蠢的許諾會出自帝王之口。葉子華絕對不蠢，可柳天陰實在沒有想到葉子華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柳天陰不過是仰仗皇室福蔭的宦官罷了，要是找武林高手卻也不必非得是他。

光光是大內皇宮的那一十二位尊者就與柳天陰難分伯仲，何況要是真的需要高手，皇室完全可以請到，甚至柳天陰懷疑皇室就有一位圓滿境界的高手。

那么，葉子華究竟是如何打算。猜不到的最可怕，暗處的危機才叫人防不勝防。

畢精也料到這一點，內心隨著一起沉重。

幾片樹葉飄落，柳天陰再次抬頭，剛才那聲音又一次傳來：“圣上還說過，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望柳公公三思。”

柳天陰如遭重擊，勉強道了一句謝，就再次倒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

“大人先別慌，說不準這是圣上對您打信任？”

“畢先生啊，這句話你自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允’這個字的分量你不是不清楚，這是在旁敲側擊，我距離死期看來是不遠了。”

畢精欲言又止，他的心里迅速想到一種可能。他的老師曾經說過，大炎朝自先帝駕崩后，就分為三個派系。

先帝的弟弟，當今的監國尊圣親王葉文和，正兒八經的一品親王，黨羽遍布朝野上下。據說當年的皇位之爭就是在先帝與這位王爺之間進行，最終還是葉文和落敗。

然后就是以王府為首的武將派系，王老將軍門生故吏滿天下，本身又威望極高，所以勢力不輸于葉文和甚至更高一籌。只是王老將軍是絕對的擁皇派，他底下的人無論愿意還是不愿意也都跟著支持葉子華。

再然后就是以李青泉為首的文官派系，他們沒有絕對的立場，更像是墻頭草，風往哪兒吹，他們就倒向何方。不過，文官畢竟手伸不到軍隊里面來，所以他們的實力是最弱的。

雖然王老將軍會堅定地支持葉子華，支持正統皇室，可要是王老將軍作古以后，一切就都不好說，人走茶涼啊。

那么，當今圣上是否有意培養另外一支派系穩定現在慢慢崩潰的局勢呢？

也許這就是我畢精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機會！不成功便成仁！畢精心里如是想到。

畢精認為自己看得清楚，柳天陰反倒是局中人，找不著東南西北，四周是霧氣彌漫，還是聞一口就會讓人喪命的毒霧。

柳天陰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他仿佛看見死神已經在向他溫柔地招手。

“大人，我這里有一瓶酒，要不然？”

“好，我看現在時間也還早。”柳天陰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還帶著些許的哭腔。天知道畢精是怎么憋住不笑的。

酒入愁腸，和畢精先前一樣，借酒澆愁愁更愁。

喝了幾杯酒，柳天陰就停下來，酒醉誤事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畢竟他就是因為這個才來到這里。

“畢先生，我們還是先去把人都叫起來吧。要是現在行軍，估計午間二時也就能到了。”

畢精怎么會不從：“是。”

隨后就站立在柳天陰身后，跟著他一起走出叢林，柳天陰還輕輕揮手，與這叢林告別。他在這里度過了一夜的愁悶時光。

來到大部分人集中的營地，他們都已經醒了，各自談天說地。縣衙的差役看到柳天陰來，立刻閉上了嘴。

那群初生牛犢反倒是越聊越起勁，柳天陰這時候哪里有心情管他們。他已經想象到當他把葉子華交代的任務完成之后，自己悲慘的死狀。

“走。”翻身上馬，柳天陰只是慢悠悠地飄出這么有氣無力的一句，就駕著馬朝前走。

畢精驅馬跟在柳天陰后面，喝令身后人隨之。不出所料，果然于午間二時，柳天陰一行人就來到山賊所在的山下。

柳天陰沒有先前那么高漲的興致：“你們當中可有人知道上山路徑。”

良久，無人站出身來。柳天陰對此也是毫不驚訝，沒有利益誰會愿意摻渾水。

“誰能找到山寨，本官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先就有一位站了出來：“大人，我識得前往賊人山寨的路。”

“前頭帶路。”

山路甚是崎嶇，走上來的路徑更是坎坷。在經歷一夜的沉淀后，所有人的內心早就平靜下來，再不會那樣期盼見到山賊，而是心里忌憚起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兇悍之徒。

他們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血，甚至柳天陰在這方面的經驗也不多，所以滿腔熱血變得冰涼也是在所難免。

從領頭的那位差役口中，柳天陰得知這座山，附近的百姓都叫它四仙山。因為這山上有一個山寨，是山賊的居所。而這山寨就叫四仙寨。四仙寨得名于他們的四位寨主。

這地方處于封州首府永安府與邊陲的永寧府，永清府的交界之地，又因為此處靠近邊疆，所以永安府出兵多有不便。而永寧府和永清府又兵力短缺，動不了手。所以，這伙山賊就這么橫行無忌地蹦跶到現在。

當然，這也是他們上道。四仙寨的人從不敢動軍方的東西，哪怕是再貴重的兵器，軍糧。并且，他們劫掠來的一部分錢財，在年末都會跑到永安府與永清府的軍營門口。

這也是他們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不過很可惜，他們碰到了如豺狼般的柳天陰。一塊肥肉，柳天陰怎么可能讓他飛走。雖然他現在死期將至，但說不定這件事做得好，他還有活著的機會。

至于作為封州首府永安府這樣兵多將廣，糧草充足的府衙為什么不出兵剿滅四仙寨。

首先，四仙寨的地形得益于四仙山這座險山。四仙山山路曲折，并且冬，春，秋時節常有濃霧，只需在重要關口把守十個人，便能阻擋七十人的進攻。

更關鍵的是，四仙山往西過二十里，穿越一座縣城，就是卑越國與大炎朝的疆界。萬一四仙寨降服于卑越國，那卑越國便可繞過永寧，永清府的駐軍防守，直取永安。

永安一失，那就如同點墨入水，僅憑一點既可以擴散整個封州，到時卑越國內外夾擊，封州失矣。

故而，永安府遲遲不肯動手是在尋找時機，萬一一擊不成，那就是滿盤皆輸。

了解了四仙寨的大概信息，柳天陰只是嗤笑：“獐頭鼠目之輩也敢妄稱四仙，真是不怕遭了天譴！”

“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四仙寨的四個寨主都是當年武林上的一方豪杰，聽說是得罪了什么蘇家，被江湖人群起而攻之，才落草為寇。”

柳天陰哪里管他是什么豪杰不豪杰，既然當了山賊，還殺人劫財，就該死。殺人償命，況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既然敢劫下如此多的財物，理當處死。

“這四仙寨，我偏要讓它叫死仙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