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斯笑吟吟說著場面話。公會里那幫大佬無論真實水平如何，在這種場合下人人都能說出一套一套的漂亮話，作為一個立志要向公會領導層挺進的人物，威爾斯自然不會放過在這方面的技巧鍛煉。

“嘿嘿，每次行動，老大的計劃總是完美無缺，兄弟會所有紅衣刺客中，老大排第一位當之無愧啊。”

西蒙繼續說著奉承話，這家伙拍馬屁的工夫要比開鎖和飛刀之類的“本職技能”強得多，威爾斯有時候覺得這家伙做盜賊絕對是屈才了。假如他能進入宮廷，教廷之類的地方，肯定很容易飛黃騰達——就憑這張嘴。

不過威爾斯從來沒跟西蒙說過這事，他不想失去一個好助手。

“這算什么，不久前在摩爾曼城那邊，老大可是設計消滅了整整一支討伐軍啊……唉，可惜最后還是失敗了。”

武士皮特的奉承則屬于另一種類型——就是拍馬屁老拍到馬腿上那種。雖說他也跟了威爾斯不少時間，對于頭兒的喜好把握卻總是不得要領。

不久前在南部小城摩爾曼，死亡兄弟會苦心經營多年的一個據點被當地正規軍連根拔起，兄弟會損失慘重，甚至還有暗黑教團的高級亡靈法師喪生其中。

威爾斯也曾經是那里的主要領導者之一，他參與指揮了對第一次討伐軍的伏擊作戰，干凈利落的全殲了對方，并殺掉一名高級元素使，不過隨后就在重重圍剿下慘遭失敗，甚至幾乎喪命，對威爾斯來說，這是一次恥辱的經歷，他很不愿意聽人提起的。

不太滿意的瞪了皮特一眼，威爾斯哼了一聲：

“從一開始我就不主張打，盜賊團跟正規軍硬干肯定是沒希望贏的。可恨那群暗黑教團的白癡，一點都弄不清初狀況，還以為現在是當年黑暗勢力橫行大陸的時候呢，召喚出幾個骷髏頭來嚇唬誰啊……上面的人也是，還真信了他們，結果可好，白白丟掉一處重要基地……”

在威爾斯看來，暗黑教團里那幫家伙實在是有夠死腦筋，那么多年反反復復，就是為了重建他們的黑暗王朝——可到現在，統治大陸的那些國家，依然還是互相把對方看作最大的敵人，卻根本就沒把暗黑教派放在眼里——由此可見那幫白癡的失敗。也不知兄弟會中的上層人物是吃錯了什么藥，居然愿意這么一心一意的協助那幫妄想狂，結果反把自己也搭進去，搞得現在跟過街老鼠一樣，人人追殺。

阿蘭貝爾與亞斯提納，這兩個大陸最強的國家，雖然長期互相敵對，但在壓制暗黑教派這一點上，兩國的政策卻是完全一致——都采取了格殺勿論的嚴厲措施。亞斯提納的執政宰相，大主教奧雷根原就是神圣教廷的人，對于信仰徹底沖突的暗黑教派如此痛恨倒也情有可原。可阿蘭貝爾王國的首相，圣雷家主費雷爾大公爵。他的家族可是元素使出身，按理沒什么信仰問題的，卻不知為何他的政策比神圣教廷還要激進，近年來兄弟會和黑暗教團主要就是在他手上吃了大虧。

兄弟會里有不少刺客，也不止一次打過行刺的主意。不過桑塔家族可是大陸上最強大的雷魔法世家，圣雷之稱名不虛傳。除了費雷爾本人以外，這個家族中還有一大群實力高超的雷系法師。這幫人不但法術出眾，經驗和智謀也都非同小可，再加上王國首相的權力，隨時可以調動正規軍相助……實在是不好惹。

想起不久前在摩爾曼城的遭遇，威爾斯仍舊心有余悸。兄弟會和暗黑教團聯手行動，卻居然被費雷爾隨便派出的一名使者輕易擊破。而且，那老頭兒不過是圣雷家族的旁支成員，桑塔家族中名氣最響的“雷神執法隊”還根本就沒出手呢。

那個手持雷杖的白胡子老頭……威爾斯心中一陣煩悶，雖說那老家伙最終還是給自己干掉了，可當時的情況實在是千鈞一發。況且這還僅僅是圣雷一家的力量，王國中還有圣火，圣劍與圣斧三大家族在……阿蘭貝爾人才濟濟啊！

自己當初怎么就昏了頭選擇加入兄弟會的。哪怕隨便選個家族投效，憑著自己的頭腦也早混上個一官半職的，哪還用得著象現在這樣盡干些殺人越貨的低級勾當，連找個地方躲藏都只能找這種“鬼地方”……

恨恨的，威爾斯拿起一根柴火要往爐火中添，拿在手中卻發現不大對頭，仔細一看——那居然是一根死人大腿骨。他不由得打個哆嗦，心想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死亡兄弟會自建立以來就沒人能活著脫離，而自己剛才的想法可是有點犯忌的。

不敢再想下去，威爾斯隨手把干枯的骨頭扔進了火堆，骨頭發出霹靂啪啦的響聲。同時外面也傳來一陣騷動——也許外面那些骨頭架子有什么感應吧，不過威爾斯一點不在乎——和那幫活死人打交道久了，對于“那種東西”已經是毫無畏懼，這世界上最可怕的，還是活人。

“威爾斯，這次上面要我們奪取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安娜在旁邊突然詢問，女人的好奇心一貫比較強烈。不過這也正好可以改變一下話題，故此威爾斯略微猶豫一下，還是從懷中取出那件物品仍在桌子上：古舊發黃的羊皮紙卷軸，用一根同樣發黃的絲帶束縛著。

“應該是個魔法卷軸吧，但具體是什么，恐怕要打開才能知道。”

話是這么說，那絲帶打的也是活結，輕輕一扯就能打開。但這屋子里所有人，誰都沒膽子去打開看看——涉及到魔法的事情，誰都不敢造次，特別這件東西可是應暗黑教團的要求搶來，那就更不敢亂動了。

盜賊西蒙是所有人中唯一敢動手的——他拿起卷軸，仔細觀察了許久，甚至還用舌頭舔了舔紙質——鑒定物品也是盜賊一大特長，很多情況下他們的眼光甚至要超過經驗最豐富的收藏家。不過一直到最后，西蒙也沒敢打開卷軸，只敢瞧瞧外觀。

“這東西有年代了，大概是一百多年以前的古物。”

“一百多年以前？那正好是黑暗教團統治大陸的時期啊。莫非真和他們想要重占大陸的圖謀有關？”

安娜失聲說道，不由自主地往桌子后面縮了縮，離那卷軸更遠一些。

“切，一百多年來那幫人做的哪件事情不是為了重占大陸？可到現在有成功的么？”

威爾斯沒好氣的呸了一聲，把卷軸重新收起，揮一揮手：

“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

一伙人橫七豎八圍著火爐躺下來，克萊蒙斯一聽到休息就立刻躺下占據了火爐前最溫暖的位置，不過隨即被威爾斯趕開，要他把位置讓給皮特——后者身上帶傷。克萊蒙斯不高興的嘟囔了兩句，最終還是去和威廉擠在一起了。至于盜賊西蒙，又不知道鉆進了哪個黑暗的角落——這家伙永遠不會在有光的地方睡覺。

只有安娜卻起身說要到樓上去睡。威爾斯皺了皺眉頭，在這種地方最好不要分散。但想到自己隨后也可以借口跟上去，便沒出言阻止。后者在臨上樓前果然笑著向他招一招手，威爾斯也用微笑回應，不過暫時他還必須留下——守夜，以及等待接頭人。

墳場鎮的夜晚不屬于活人，在這個黑暗力量最為強盛的時刻，外面那些僵尸骸骨全都從地下爬了出來。據說有一種高級的亡靈巫術能夠從荒墳廢墓中召喚死尸，而在墳場鎮這里，由于某種特殊的原因，這個巫術居然是長期有效的。

作為一種完全違背了自然生命規律的產物，那些死尸亡靈對生人氣息最是敏感。他們已經發現了教堂里的不速之客，以往只是無目的的在鎮中游蕩，此刻卻都逐漸向著教堂聚攏過來。只是被教堂里殘存的神圣力量所阻擋，始終只能在外面徘徊，而無法靠近臺階一步。

威爾斯并不懼怕“那些東西”，在黑暗世界中待了那么多年，和亡靈法師打交道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外面那些走路慢吞吞，不會使用武器或工具，只是憑著本能撕扯撕咬的低級僵尸，在他眼中還不如幾條格魯曼小獵犬——至少后者能讓他無法藏匿蹤跡。不過，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最有威脅的，永遠只能是自己的同類——人。這一點，威爾斯早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徹底明白了。

那一年他剛剛開始接觸刺客的訓練，兄弟會的訓練師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讓他殺人，隨便什么人，只要帶一顆新鮮的人腦袋回去就行。但當時的威爾斯瘦小枯干，連同年齡的孩子都打不過，要想殺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他最終還是完成了任務，殺死了一個更加幼小瘦弱，甚至還曾經與自己一同乞討過的小乞丐，那個小乞丐直到斷氣時仍然滿臉迷惑，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殺死自己……他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人類才是最危險的。

死亡兄弟會擁有最優秀的刺客訓練師，但被他們訓練出來的學生，絕不會對那些“老師們”抱有絲毫感激之情，想當年那一大批同時接受訓練的新學徒，最終卻只有寥寥數人能夠“畢業”。大多數人將在訓練過程中被淘汰掉，負責淘汰那些不合格學徒的，并不是訓練師本身，而是死神……

威爾斯迄今還記得自己所受到的第一次訓練，真正的訓練。那是關于生存技能的學習，訓練師在簡單講解了一遍之后，所有人就都被帶到鬼物出沒的鬼魂森林中，要求自己走出去……沒有時間限制，沒有方向限制，只要活著，只要能回到訓練師那里，就是完成了任務。最終能回去繼續接受訓練的人不足一半。失敗的，只好永遠留在鬼魂森林中，或者，按照亡靈法師們的說法，他們的靈魂將永遠滯留在那里。

后來學習刺殺技能時，則被要求不停的上繳人腦袋，從普通農夫到正規軍士兵，再到實力尚不高深的魔法學徒或者修道士……最終考核則要求是一顆刺客的腦袋。至于這些連訓練都尚未完成的小學徒們到哪兒去找本就是最擅長隱匿蹤跡的成熟刺客，還要從他們那里得到腦袋，則就不是考官們所關心的問題了。

不過有一條捷徑可以走——刺客學徒也勉強可以算上——在訓練師那明顯帶有誘導性的“提示”下，學徒之間人人自危，即使再好的朋友也絕不敢睡在同一間屋子里。不過即使如此，當最終考核結束，刺殺技能學習完畢時，學徒們還是又少了一半左右，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則大都只剩下一顆腦袋在“同門”手上晃晃蕩蕩，成為他們完成任務的道具了。

此后又是匿蹤訓練，毒藥訓練……等等，所有的訓練或者考核都有一個共同特征——沒有規則，死亡就是唯一的規則。只要能活下來，就是遵守了規則，通過了測試。而那些沒有通過的……都成了死人。

想起當年的刺客訓練，就算是早已“畢業”多年，并且成為這一行中佼佼者的威爾斯也禁不住從背后冒起一陣寒意。其實隨著閱歷和本領的增長，他早就意識到，刺客訓練沒必要搞的那么血腥，大部分技巧都還是通過學習來掌握的，而一些關鍵性的地方，也只要訓練者耐心教導，也足以培養出來。

比方說安娜，自己在教她刺客技巧的時候，不過按部就班而已，到現在她掌握的也算不錯了。再親自帶著她實踐幾次，相信也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刺客。

但另一方面，威爾斯也不得不承認，安娜永遠不可能比得上自己，技術和本領可以教導，在危機之下的冷靜頭腦與果斷意志卻是無法傳授的。在兄弟會那種訓練方式下還能夠幸存下來的人，無一不是心狠手辣，狡詐兇狠之輩。此后的刺客生涯中，無論他們遇到什么樣的危險，都能夠保持鎮定和冷靜，因為他們本來就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而諸如安娜這些人，因為欠缺了這方面的實際體驗，到關鍵時刻，終究差了一步——而這一步往往就是生和死的界限。不過這樣也好，不用擔心她會超過自己，雖說自己很喜歡這個女人，但總不能親手培養出一個競爭者來……

威爾斯忽然警覺，抬起頭看看四周，周圍一片平靜，所有人都在安睡，皮特甚至還微微發出鼾聲。但他卻感到有點不安——已經是午夜了，亡靈公會那幫家伙最喜歡在這種時刻出沒，接頭人應該過來了。

但卻一無動靜。

威爾斯皺起眉頭，作為一名優秀刺客，對于危險的直覺必須形成本能，只要有一點不對勁，哪怕僅僅是感覺上，也必須立刻采取行動——最簡單實際的行動當然就是離開險地，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可能離開。威爾斯起身，離開休息室，首先去外面大廳察看一下馬匹，關鍵時刻要依靠它們逃跑的，可不能出岔子。

大廳里也很平靜，馬兒也都在休息。這些感覺靈敏的動物似乎并沒有不安的樣子，這讓威爾斯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些，也許是自己太緊張了。他回到休息室叫醒威廉，讓他接替自己值夜，打算上樓去休息一會兒。

安娜還在等著自己呢……想著她的美貌嬌俏，威爾斯心中又感到癢癢的。他快步走到樓上房間，推開房門，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卻愣住。

屋子里空蕩蕩的，安娜不見了。

四　突變

刺客不是戰士，不需要直面危險，所以在遇到危機的時候，一個刺客本能的反應，是立刻退出，逃離，首先脫離險境，然后再觀察情況，或是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

故此當威爾斯一旦發現房中沒人的時候，他首先退出房間，回到樓下叫醒了所有人。這些同伴之間彼此都很有默契的，威爾斯根本不需要大費口舌，短短一句“情況不對”，足以讓他們全都警覺起來。

安排克萊蒙斯去大廳里照管馬匹，皮特和威廉在樓下警戒。退路確保之后，威爾斯帶著盜賊西蒙上樓，這才小心翼翼的再次進入那間臥室。

只有一扇門，窗戶也緊閉著，床下和唯一的衣柜里面都是積滿了灰塵，一切似乎沒什么不同，只是本該在里面的人不見了。

“床上有人睡過的痕跡，看來安娜確實在這里休息過。”

西蒙從床單上拈起一根長長的頭發說道，只是這一點威爾斯早就看了出來——先前他和安娜折騰的時候把床鋪弄得亂七八糟，但現在卻又鋪疊整齊，顯然是整理過的。整間屋子里并沒有打斗掙扎的痕跡，不象是發生過什么意外的樣子——自己在下面，也是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威爾斯甚至檢查了自己先前布設下的各處陷阱，卻也完全沒有被觸發過的痕跡。

“出去看看，看看還有什么地方能下樓的。”

據說戰系職業中的斥侯和浪系職業中的獵手最擅長破解疑案和追蹤犯人，不過威爾斯和西蒙自忖在這方面也不比他們差。作為經常被上述兩種職業追剿的對象，最善于逃脫追蹤的刺客和盜賊，對于追蹤本身自然也都頗有心得。

二樓地方不大，他們很快察了個遍，整間樓層沒有其它通道，要下樓只能走唯一的樓梯，而那樓梯一直在威爾斯的眼皮子底下，倘若有人從那里下來一定會被看見的。

“如果說有什么路能不經過樓梯而直接離開二層的，恐怕只有……”

在一番細致入微的搜索之后，盜賊西蒙站在走廊上，望著陰沉沉的走道，臉上若有所思。威爾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顫——西蒙正注視著走廊盡頭的那扇窗戶。

“不可能，安娜怎么敢獨自到外面去。”

話雖是這樣說，威爾斯還是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窗戶前，窗扇竟然是虛掩著的，威爾斯心中一涼，他先前曾經把所有的窗戶都仔細檢查過，能關的全部關上鎖死了，破損無法關閉的也都盡量遮掩，并且做了些機關在上面，被觸發以后就算不能傷敵，也至少可以發出聲響報警。這扇窗雖然沒有特別記住，但窗戶本身完好，應該是被鎖住的，不可能疏漏不管。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