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雖然合資企業還未成立，沒有真正做生意，盧玉峰還是提前做了一個市場部工作計劃。他不喜歡Kevin和Peter的做事方式，瞧不起這兩個人，和他們一直合不來。特別是核心價值培訓事件后，關系越來越不好。有一次，正值公司認為合資談判破裂，準備撤走時，公司按常規進行了一期核心價值培訓。在說到職業道德問題時，盧玉峰覺得反正也要離開公司了，所以就大膽的向講師提問如果有人把一個已經快要成功的項目搞砸了，并特意舉例談判合作的事，算不算職業道德問題，講師回答一般來講這不是職業道德問題，是能力問題，但也不排除因為職業道德問題導致的合作失敗，那就是職業道德問題了。Kevin認為是盧玉峰在故意奚落他，最近一直在找他的茬，據說還在調查他，并在查他的報銷賬目，如果能查出什么問題，公司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以違反公司紀律開除他而不賠一分錢。盧玉峰不想丟掉這份工作，也想努力把工作做好，盡量避免再得罪Kevin和Peter他們。

盧玉峰是在BJ軍隊大院長大的，父母親都是知識分子，部隊里的文官。他喜歡讀書人和有學問的人，曹福是從大學出來的，所以和曹福親近。他想請曹福從農藝技術的角度對他的市場部工作計劃提意見，使他的計劃更加完善。他們討論的很認真，字字句句斟酌，從下午4點半開始一直到晚上近7點半點才結束。盧玉峰說：“今天麻煩你了，我請你吃飯。”曹福想回到農大也過了吃飯的點兒了，且和廖鷺鷺還在冷戰，就說：“可以。我來請也行。”盧玉峰很快就說：“我求你幫忙，哪有你請的理兒，到哪兒去呢？”又問：“曹老師，你到過酒吧沒有？”曹福搖頭：“沒有。”盧玉峰說：“你們搞科研的人，很少去酒吧這種地方，今天我帶你去中國大飯店大酒廊開開眼。”曹福確實沒有去過酒吧，住過五星級酒店，但沒到過中國大飯店，也希望去看看，很快答應：“可以。”

他們出了國貿二座，從國貿展覽中心后面繞到了中國大飯店的前面。出現在眼前的是像天幕一樣的巨大幕墻的中國大飯店，玻璃墻里無數的窗子像星星一樣閃著光，似高塔的國貿一座和二座聳立在兩邊，像兩個衛士守護著中國大飯店。走進大廳，燈火輝煌，幾個深紅色的巨型石柱頂著天穹一樣的天花板，掛滿了花叢一樣的明亮的吊燈，到處可見大型的具有中式古代風格的精雕細鏤的深紅色漆雕，典雅雍容華貴，就像置身于皇宮之中，比曹福想象的還要恢弘壯觀，太奢侈、太豪華了。如果在學校工作，很難到這兒來，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盧玉峰帶著曹福轉過幾道彎，穿過幾個大廳來到了一個頂著玻璃拱形屋頂，四周圍著走廊，中間像舞池一樣的廳堂，分區域擺放著整齊的沙發和茶幾，其間偶現郁郁蔥蔥的小樹，像花園一樣。高高的沙發背擋著，形成一個個私密的空間，人們三五圍坐，悠閑的喝著茶水、酒水、飲料，吃著各式點心，從富麗堂皇轉到了溫馨。盧玉峰和曹福找了一個靠邊的沙發坐了下來。一個女服務員拿著酒水單過來，說：“先生，請看看。”曹福看了一眼，這兒的服務員都眉清目秀，很有氣質。盧玉峰很熟練的接過酒水單，沒看就說開了：“這兒的蓮花雙人下午茶最有名，來一套，山楂榛子蛋糕、綠茶樹莓蛋糕、茅臺巧克力蛋糕、辣椒芝士蛋糕、紅豆馬卡龍、蓮蓉芒果白巧克力慕斯各來一份，讓我們的科學家都嘗嘗，我特別喜歡山楂榛子蛋糕的酸甜味。要是下午來還有樂隊演奏，就太美妙了。”曹福上下前后左右不住的瞅，嘴里“喳喳”贊嘆：“太富麗堂皇了，比我想象的皇宮還好。”盧玉峰說：“是呀，老外特喜歡到這兒來，覺得這兒特有中國味兒。”曹福再細瞅瞅，說：“真有點明清的特點。”茶水點心一會兒就上來了，茶具和盤子都非常精致，點心的顏色也很鮮艷，垂涎欲滴。

盧玉峰剛要倒茶，就聽見隔了一個位置那邊有一個女人在嚴厲的訓斥：“放尊重點兒！”盧玉峰停住了，屏住呼吸靜聽，“走開！我不需要你！”聽得真真切切，女人開始帶著哭腔繼續叫喊。盧玉峰皺著眉，面對曹福，若有所悟：“好像是Nancy？”曹福搶先一步跑過去，盧玉峰也在后面跟了過去。曹福看見Nancy正在使勁推著一個背對著他的胖子，胖子用力往懷里拉著Nancy，嘴往Nancy臉上湊，胖子像是Peter。胖子盡力壓低聲音懇求：“不要這樣，我心疼你，喜歡你。”Nancy情緒已經失控了，繼續大聲說：“耍酒瘋吧，無恥，你是心疼我嗎？！趁火打劫！走開！”胖子繼續壓低聲音，不放手：“小聲點，剛才還好好的，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了，求求你了，別這樣，我真的喜歡你。”Nancy邊說“我不怕你了，你還是去喜歡你的Cindy（坎迪）和Jessica吧！”使勁推開了胖子，Cindy是農藝經理Peter的助理，Nancy倏然看見了曹福：“曹福？”胖子也轉過臉來，果然是Peter，兩人都滿臉通紅。Nancy帶著懇求向曹福叫喊：“你過來，他要非禮我，把他趕走。”曹福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加上到公司后接觸最多的女性就是Nancy，她對自己又很好，他對Nancy印象也很好，就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不知哪兒來的猛勁，一把就把Peter拉回了他的座位上，隨后曹福被Nancy一把拉著坐在了她的邊上。Peter驚愕的睜大了眼睛，很快站了起來，結結巴巴的說：“甭，甭聽她說，失戀了，心情不，不好，喝多了。曹福你照顧她一下，我先走了。”Nancy連連擺手，說：“滾！”Peter反而平靜一些了，整理整理領帶，走的時候仍不失風度的對曹福說：“你年齡大，經歷多，拜托你好好開導開導她，我有事先走了。”Peter肥胖的身體一轉眼就看不見了。回過頭來找盧玉峰，他也不見了。Nancy眼淚奪眶而出，埋在了曹福的肩上，曹福覺得肩窩子癢癢的，有些濕潤，伸伸手，并沒有去摟抱她，只是輕輕拍拍她的肩，輕聲問：“他走了，不怕了。”Nancy抽搐著說：“我不怕，他，我只是心里難受。”曹福問：“怎么回事？”Nancy伸手拿起酒杯，曹福攔不住她，她一口喝了一半，泣不成聲：“我，我們，最終還是和我男，朋友分，分手了。”曹福知道是失戀的事，就寬慰她：“不要太傷心，分就分了，像你這樣又漂亮又能干，還愁沒有小伙子追你。”Nancy還想去拿酒杯，曹福攔住了她，Nancy躺在了曹福的肩上，平靜一些了，坐了起來，靠在了沙發上，邊哭泣，邊訴說開了：“我們，嗚嗚，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同學，他是新加坡人，因為他，我，嗚，留在了新加坡工作，我發現他還和他前女友來往，賭氣回到，國內，可我還是忘不了他，我們又和好了，”她喝了一口茶水，曹福沒有插話，她繼續說：“正當我準備回新加坡時，他提出和我分手，他說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曹福插話：“這種不專一的人，不值得你傷心。”Nancy不同意：“他本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我沒有離開，他不會的。”曹福心想，都幾次不專一了，Nancy還在為他辯護。曹福遞給Nancy手紙，她拿過去擦擦眼淚，不哭了，瞅瞅曹福，喃喃自語：“他沒有你帥，可我喜歡他的才華，我總是辯不過他。我喜歡他的書生氣。他特細膩，能記住我所有的細小事情。總是給我驚喜，給我慰藉，給我快樂。”Nancy看了一下天花板，繼續回憶：“我們坐在沙灘上，海風吹來，暖暖的，咸咸的，我們一起數著腳背上多少顆閃亮的沙粒，可是…，”她停下來，看見曹福在認真聽她訴說，反而不講了。曹福覺得Nancy是一個憧憬浪漫愛情的純情少女，甜蜜的笑了：“多美啊，像一首散文詩。”Nancy被曹福的微笑感染了，也微微裂開了嘴角，嘆口氣：“過去了。”曹福說：“美好的回憶。”Nancy些許無奈的說：“也許吧。”曹福怯怯的問：“剛才Peter怎么了？”Nancy氣憤的說：“趁火打劫，想占我的便宜。”曹福覺得難于理解：“外企也有這樣的事？”Nancy說：“他是我的mentor（導師），我加入公司后，給了我一些help（幫助）。前幾天有一次拿話挑逗我，我沒理他。今天他發現我下班后沒走，在格子里發呆，約我一起到這兒來吃飯，我想他不會做什么過分的事兒了，我就來了，我以前來過幾次。他知道我失戀了，心里脆弱，需要安慰，就得寸進尺，既然動手動腳起來，就憑他在公司有power（權勢），就憑他是Kevin的紅人，正在爭取做公司的執行經理，可能是Kevin的接班人，就以為我怕他，膽敢欺負我，他看錯人了，我不是Cindy和Jessica，”曹福一直用“喔”“是嗎”“不對”等附和著Nancy的講話，他確實看見Peter和Jessica、Cindy這兩個人關系比較近，據說Peter是Jessica招進來的。他們三人常在一起。還常在Peter的辦公室里兩兩呆很長時間，中午總是三個人一起吃飯，顯得很親熱。人家只是關系好，別人也說不出什么。曹福說：“你頂撞了他，他會給你小鞋穿。”Nancy不害怕的說：“沒事兒，我有他的把柄。”曹福沒有細問。Nancy確實有Peter的把柄，她有一次看見Peter和Cindy晚上兩人一起摟抱著進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賓館。今天她告訴Peter說她拍了照，Peter害怕了，其實Nancy沒有拍。曹福還是擔心，告誡她說：“你得小心點好。”Nancy說：“我沒事兒，他知道我在公司對他沒有威脅。反而是你要防著他點兒。”曹福驚疑：“我怎么了？我搞好我的工作，不得罪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能怎么辦？”Nancy有些驚訝，覺得曹福說這話時單純的可愛，又覺得這么大歲數的男人不可能這樣，就說：“真會裝，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曹福誠懇的說：“不知道什么呀？”Nancy不可理解的搖著頭一一道來：“學校出來的，到底兒還是不一樣，太單純了。你沒發現他不喜歡你嗎？”曹福瞇縫眼想想，說：“仔細想想，和他交往還真有點別扭。”Nancy繼續說：“公司招人到最后要有三個candidates（候選人），Peter想錄他的同學，是因為美國總部的Nathan堅持要錄用你，你才進的公司，你想他能高興嗎？你們都是搞技術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的教育background（背景）比他好，名氣比他大，專業知識比他強，同行是冤家，大家都說Peter專業能力不強，越是能力不強的人，越是嫉賢妒能，他能喜歡你嗎？特別是這次談判，在公司，特別是外企，各管各的事兒，千萬不要動別人的奶酪，談判本來是他的事兒，他把合資快談砸了，你給救活了，他恨死你了，加上今天這檔子事兒，他會對你好嗎？”開始曹福還“喔”“啊”“是嗎”的附和，Nancy說的越來越在理，曹福越聽越發感覺后脊背發涼，他小聲說：“喔，我沒有想那么多，看來我真的得小心。”Nancy繼續說：“都知道Peter水平不高，但他在公司比誰都得勢。他有他的生存之道，一是拍馬屁，討好boss（老板），他特別會討老外的歡心；二是打擊報復，排除異己，聽說已經有幾個人被他弄走了，盧玉峰和他不對付，據說現在他們正在找他的把柄，他也不會放過你的。”曹福不寒而栗，從頭涼到了腳板心，他明白盧玉峰為什么溜走了。他只認為Nancy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沒想到她對職場對人有這么深刻的認識，對Nancy的認識進了一步，立刻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本來他就認為學校里人們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太丑惡，沒想到公司職場里的斗爭簡直就是險惡了。他本以為自己的社會經驗要比Nancy豐富，結果發現還不如Nancy這個小姑娘，只好征求她的意見：“你說我怎么辦？”Nancy很快回答：“一是討好他，向他示弱；再就是打敗他。只有這兩條路。”曹福凝神思考一會兒后說：“我好像哪個都做不到。”往后靠在沙發靠背上，嘆口氣說：“反正我已辭過一次職了，順其自然吧，今天非常謝謝你。”Nancy一笑：“我應該謝謝你。”曹福一看時間很晚了，站起來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Nancy站起來，搖搖晃晃沒有站穩，曹福趕緊扶住她，細腰軟軟的，一股酒氣，夾著女人的香氣，曹福有了瞬間的心動，轉瞬即逝。他結了賬，花了近五百塊，這是他花費最多的一次飯費。最后把Nancy送到了她在四惠的住處門口，就回去了。一路上有很多感想，似乎是在他左邊的天門上開了另外一個觀察世界的天窗。廖鷺鷺第二天聞到了沙發上的香水味，曹福有了經驗，撒謊說是和Kevin在一起，也許廖鷺鷺聞過Kevin相似的香水味，她將信將疑，沒有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