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劃過童年
我的童年，在家鄉偏遠的湖區度過。這片湖，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仙島湖”。
傳說，湖邊淡淡的晨霧里，是美麗的仙女出沒的地方……
從小時候，一直到長大，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傳說中的仙女。可是，在我的心中，王老師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仙女。
17歲那年，王老師高中畢業了。
湖區小學那位年老的老校長，也就是王老師的阿爸，把他自制的一副用了大半輩子的三角板，還有一根磨得十分光滑的教鞭，鄭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美麗的高中生，盤起長長的辮子，成了一名鄉村小學教師。
那時候，家鄉唯一的小學，設在山頂上一座廢棄的破廟里。家鄉小學實行“復式教育”，王老師一個人要上好幾個年級的課呢。
有的小學生住的離學校太遠了，晚上就住在小學校里。王老師便既是教員，又是這些學生的保育員、炊事員。
在她沿著彎彎的山路送同學們回家的時候，她又成了學生們的“安全護送員”。
燕子從遠方飛回來了。
田野上的油菜花，小村外的桃花、梨花，開得好美！
這年春天，家鄉小學從山頂上遷到了湖區的小島上。
這是一所新建的“希望小學”，鮮艷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學校小操場的上空。
每天，黎明到來的時候，遠處的大山和一個個小島，都隱藏在淡淡的霧中，王老師就會在這時劃著小木船，把住在附近小島上的孩子，一個個接到學校里來上課。
幾年后，王老師有了自己的小家，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名叫小星星。小星星出生不久，他的爸爸就到遠方的城市打工去了。
每天清晨，王老師背著小星星，劃著小船去接小島上的孩子們……
一個個小島上飄著淡藍色的炊煙，隱約還能聽見島上傳來一陣陣雞啼聲。
家鄉的小村，還在湖水輕輕的親吻中熟睡。
王老師駕著一條打了很多補丁的小木船，用一雙已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舊木槳劃船。船槳在黎明時分安靜的湖水里一下一下劃動著，湖水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二十多個孩子，分散居住在湖區的七個小島上。每天清早，王老師劃著小船把學生接到學校，中午把他們送回家去，下午再把他們接到學校，晚上再把他們送回家去，一天來回要接送四趟呢！
王老師用力劃動著雙槳，小星星在媽媽的背上安睡著，湖水隨著木槳一上一下，蕩漾出巨大的波紋……
在我小學畢業將要離開仙島湖那年，王老師獲得了省青少年發展基金會頒發的“希望工程園丁獎”，獎品是一輛山地自行車。
王老師對阿爸說：“要是能獎給我一條小船，該有多好啊！”
因為那條用了多年的小木船已經破舊，有的地方甚至開始漏水，阿爸已經幫她修修補補好多次了。
王老師大膽地給基金會寫了一封信，說出了她的請求。
結果，她的心愿真的實現了！除了那輛山地自行車，基金會還另外募集了1400元，資助給了王老師。
王老師變賣了自行車，加上那筆資助，正好買回了一條新的小船。
王老師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她年老的阿爸也會來幫忙。
“阿爸，辛苦您啦！可別忘了，一個孩子都不能落下呀！”
“知道了！孩子，你放心吧，一個都不給你落下……”
王爺爺的胡子已經花白了。他說，那是被他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粉筆末染白的。
正是有了王爺爺和王老師，有了這條小船的接送，我們這些湖區的孩子才都有了上學念書的機會，一個也沒有落下。
希望小學有三間教室，只有王老師一位老師。其中一間教室的隔壁，就是她的小家。
我們的課桌板凳，都是她和王爺爺自己動手制作的。王老師平時可節約了！每次去鎮上，她就用節省下來的一點點生活費，給我們買一些新書回來。
看見她的小背簍里裝回了新書，我們快樂得就像在過一個特殊的節日。
晴朗的天氣里，陽光從破舊的窗格子里照進來，教室前面并排掛著兩塊小黑板，十幾個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教室里上課。
“好了，一二年級的課就上到這里，同學們開始做作業；老師現在去隔壁，給三四年級的哥哥姐姐上課……”
不一會兒，上三四年級的同學便齊聲跟著王老師朗讀課文：
“長江兩岸，柳枝已經發芽。”
“長江兩岸，柳枝已經發芽。”
“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
“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
“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
“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
王老師給我們上課的時候，王爺爺就默默地、一趟一趟地往小教室里搬運劈好的木柴，給我們過冬取暖用。
夏天，仙島湖上的大雷雨說來就來了。
王老師戴著斗笠，在大風雨中艱難地劃著小船。
小船已經接到兩個孩子了。在另一個小島上，還站著幾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孩子。
雨越下越大，湖水在大雨中越漲越高，黑暗的天空中電閃雷鳴……
“來了來了！快看，小船在那里！”
大家把手卷成喇叭筒的樣子，大聲呼喊著：
“王老師——我們在這里——”
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船漸漸靠近了小島。
王老師用力撐穩小船，等孩子們一個個上船后，便將小船向學校劃去。小船在汪洋中上下顛簸，湖水不時卷進小船的船艙里。
“哎呀！老師，小船要沉了……”
“不要怕，都坐穩了，不要動，快到岸邊了。”
王老師加緊劃船，小船迎著風浪向前……
暴雨越下越大，湖面上翻涌著白浪，小船在巨浪中上下顛簸……
又一陣閃電閃過，小船上有的孩子嚇得大哭起來。
“有老師在，莫怕，快手拉手蹲在艙里！”
王老師一邊安慰大家，一邊使出全身力氣劃著小船。小船快到岸邊時，她跳進了齊腰深的湖水里，用力推動小船靠岸。
王爺爺披著蓑衣，早已等在岸上了。他一個個地從王老師手中接過驚恐的孩子。接著，王老師站在水中系好了纜繩。
“別怕，沒事了！你們看，大家都好好的……”
剛說完，她自己卻一陣眩暈，坐倒在地上，幾乎支持不住了。
“老師，老師，快醒醒啊……”
我們圍在老師身邊，大聲呼叫著。
王爺爺心疼地扶起她說：“孩子，你啊……”
夜晚來臨了，月光灑在遼闊、安靜的湖面上。遠處的青山和一個個小島都在月光下安睡了。
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了夜晚的小教室里。
小教室里的課桌已經被拼在一起，成了我們臨時的床鋪。
王老師正忙著給我們鋪褥子、被子。
王爺爺在一個大木盆里倒上熱氣騰騰的熱水，給我們洗腳。
“哦，好燙，好舒服呀！王爺爺，您每天給我們燒熱水，辛苦您啦！”我們一邊洗腳，一邊和王爺爺說話。
“爺爺不辛苦，只要你們都能好好上學念書，爺爺給你們燒一輩子洗腳水也高興哦！”
夜深了，王老師披著衣服走進來，給我們掖好被我們蹬開的被子。
每天晚上，我都看書看到很晚。
“早點睡覺吧！可不能把眼睛看壞了。”王老師叮囑我。
“老師，您改完作業了嗎？您也早點去休息吧！”
“好的，有什么事就趕緊喊老師啊！”王老師一邊叮囑，一邊又幫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輕輕地帶上了門。
我拉熄了電燈，躺在熟睡的小伙伴身邊。
透過窗欞，明亮的月光灑進來，照著小伙伴們甜睡的臉。
窗外，金黃色的月亮在輕紗般的云朵里靜靜穿行。
在月光下，我家鄉的每一個小島是那么溫柔和安靜。
晚安！親愛的家鄉。
晚安！親愛的王老師。
晚安！可敬的王爺爺和可愛的小星星。
太陽從東方的湖面上升起來的時候，大公雞會站在一個柴堆上引吭高歌。緋紅的霞光映紅了一望無邊的湖水……
遠處蒙蒙的霧中，那條小船，又向一個個小島劃去……
小船的雙槳在湖水里一起一伏的，激起的晶瑩的水花在朝陽下閃耀。
小船劃過了湖區每一個孩子的童年……
幾年的時光轉眼就過去了。又一個明媚的春天來到了湖區的小島上。鮮艷的桃花，潔白的梨花，盛開在田邊和小院里。
家鄉的田野上，開滿了金色的油菜花和薺菜花。
我又回到了家鄉，走在了家鄉的田間小路上。
現在，我已經長大，是一個師范學校的畢業生了。
從師范學校一畢業，我就要求回到自己的家鄉。我們的湖區新村，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們的希望小學，也建了新的教室，還有了一個小小的籃球場。
對了，你們已經猜到了，我要接過王老師的雙槳，和王老師一起，去劃起那條小船，把湖區的新一代孩子，接到小學校里來，一個也不落下！
王老師把王爺爺自制的那副用了兩代人的三角板，和一根已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教鞭，鄭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現在，請同學們跟著我，齊聲朗讀課文——”
“長江兩岸，柳枝已經發芽。”
“長江兩岸，柳枝已經發芽。”
“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
“海南島上，到處盛開著鮮花。”
“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
“我們的祖國多么廣大。”
下課時間到了，在小教室的外面，王老師拿起一把小錘子，站在那棵皂角樹下，一下一下地敲響下課的鐘聲。
鐘聲在小島上空回蕩著，響徹了我的家鄉。
王爺爺比以前更老了。他還是喜歡那樣默默地、一趟一趟地往小教室里搬運劈好的木柴，好給我們過冬取暖用。
系在木樁上的小船，在湖面上輕輕地搖蕩著、搖蕩著……
附記：
這篇紀實散文，是根據我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湖北省陽新縣王英湖區的一位鄉村女教師王月娥的真實故事創作的。
三十年前，年輕的王月娥在她家鄉湖區山上的一間破廟里，辦起了一所小學校，學生最少時只有三四人，最多時也不過十八九人。他們白天上課，晚上就把桌子拼在一起躺在上面睡覺。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她一直堅守在貧困的家鄉，為偏遠的湖區的孩子播種知識的種子、傳遞文明的燈火。
后來，王老師又來到一座孤島上的“希望小學”，每天駕著一條破舊的小木船，接送住在周圍島上的二十多名孩子上學、放學，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因為平時要兼任孩子們的教員、炊事員、保育員、交通員，所以，湖區的鄉親們給她封了個綽號叫“四大員”。
我想用這個故事，向這位中國最美的鄉村女教師致敬，也向所有像王月娥老師這樣堅守在偏遠、貧困的山村里，在山村孩子們幼小的心靈里播下知識和文明的種子，為貧窮落后的山鄉湖區傳遞著文明的燈火的鄉村教師們，表達我心中的一份敬意。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一個山湖連綿的湖區。這樣的湖區經常處在風雨之中。因此，王老師的那條小船，就常常在風雨中穿行。當孩子們在小學教室里上課的時候，那只小船便被系在湖邊的木樁上，它是孩子們心中的期待和希望。
整個湖區的自然風景是美麗的。一到春天，那里到處開滿了燦爛的桃花、梨花、杏花和油菜花。在晴朗的日子里，當孩子們坐在陽光下的小島上，跟著王老師大聲朗讀課文的時候，盛開的桃花、杏花和油菜花，給孩子們帶來了春天的美麗與希望。
當然，最能給孩子們和鄉親們帶來希望和信心的，是這位無私奉獻、樂觀向上的美麗的鄉村女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