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昌運城記憶(三)
- 長云令
- 故姈
- 5585字
- 2020-07-06 08:55:00
少女在秋生家里待了十日,十日時間她已經(jīng)將如何在人類世界實現(xiàn)基本生存,如何立足才不會讓別人覺得怪異和突兀等問題解決的差不多了。因為秋生幾乎每日都要出門和商客會談,而她要么跟著秋生自行領(lǐng)悟的,要么她一個人在秋生家,跟定時來灑掃的嬤嬤或定時來做飯的廚子或定時來研墨的書童攀談很多。所有和她接觸的人除了秋生都以為她只是某富商家養(yǎng)在深閨不問世事的小姐而且特別平和親近、健談好問。但是秋生對她的印象完全不一樣,因為一開始她對秋生就跟坦誠,由于自己的異常反而后續(xù)越來越說不清,因此她在秋生面前非常安靜。
第十一日,少女打算走了,想去看看人類世界的其他的地方,上午她收拾好行李,其實本沒什么行李的,就是近來她做的觀察筆記和秋生送她的幾件用特別料子做的衣裙。她打算中午吃飯的時候和秋生道謝并道別。午飯時,她說出要走之意,少年抬了眼眸,繼而羽睫輕輕掩了一下,不經(jīng)意的問道:“你找到住處了?”
羽泠把剛要送嘴里的清蒸魚肉放進(jìn)碗里,“嗯,在城南,那里剛好有一家富商搬出去,而且離南城門挺近的。”秋生微微皺了眉,“有些遠(yuǎn)了,南門那邊是昌運城商客往來最為頻繁之地,城門五里處,水陸交通樞紐,魚龍混雜。你一女子無尊長照顧無根基,恐怕有些不安全。”
人多的地方才更好了解人啊,而且昌運城南門往東五里不到就是酒河,少女向來飛來飛去慣了,也想體驗一次人類坐大船的滋味,不過這些……
“我前日里已經(jīng)尋了一家住所,從我后院小門出去就到,很近,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方便找我。一會我?guī)闳タ纯矗阍谧鰶Q定如何?”
?????少女內(nèi)心疑惑,后院小門?秋生正屋后不是一片藥材地嘛?據(jù)做飯的廚子說那片地種了一些名貴的藥材,據(jù)說是這府的尊主專門吩咐的。“我記得你家沒有后院啊?難道你把別人的地占了?”
“那塊藥材地本就是我的,”秋生也夾了一片清蒸魚肉,“再說,這府里我也是占一份的。”
“秋生,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也不好多問其他人。”羽泠試探地說道。
“問吧。”
“這里,真的是你家嗎?為什么你家的小院子在別人的府里?嗯……因為我看到這府匾上寫的是徐府而你是姓秋吧?”羽泠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疏忽了,忘了告訴你這府里分北苑、中苑、南苑。”
“嗯,這個我知道”少女點點頭。
秋生繼續(xù)道:“三苑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會互相打擾的,我住在北苑,有一兄一姐住在南苑,中苑最大而這府里按理說只有中苑才是真正的徐府。他們中苑種藥材原本就占了北苑的土地,我不過要回來罷了。”
“嗯?”羽泠有點吃驚將拿到嘴邊的魚肉又放下了,“一兄一姐?秋生的親人不是只有蘇伯嗎?”
少年笑了笑,“下回你找我聊天就不做魚了。”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我是這府里少爺嗎?也不算什么正經(jīng)少爺,這府里的親人我倒是希望沒有。我們先吃吧,一會兒路上再說”
在路上羽泠大致弄明白了,原來這府里地位最尊崇的人不是姓徐而是姓第五,她是昌運城城主的親妹妹-“第五盛心”,前后三任夫君,第一任藍(lán)書軍,為其育有一兒一女藍(lán)亦規(guī)和藍(lán)亦妙現(xiàn)住在徐府的南苑,第二任秋源參為秋生的親父,現(xiàn)任徐旬,為其育有一對雙胞胎姐妹,住在中苑。而秋生有兩個名字,還有一個喚作“第五令秋生”是因為他還是城主的養(yǎng)子,不過他更喜歡“秋生”這個名字。事實上秋生和藍(lán)氏兄妹為何在府里擁有較高話語權(quán)他并沒有詳細(xì)提及,羽泠覺得這屬于他們家私事也不好多問。
其實后來她也逐漸知曉,藍(lán)氏兄妹有世家可以依仗。十年前名冠天下的松鶴先生為所有部落和城池勢力做了一個排序,其中有三十九個姓氏為列勢力榜,而藍(lán)氏家族排名第二,第五姓氏正好排第五,所以近些年來徐府的人是不會得罪他們的。但秋生沒有世家依傍,年少時受過不少苦楚,多虧有蘇伯常來探望和教導(dǎo),他以自己智慧和毅力再加上蘇伯這位天生的經(jīng)商之才把父親身前研究的絹緞絲綢做得聞名天下,如今各城尊貴之人皆穿錦緞,秋生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躋身于三十九城富有榜前十。
秋生的財力和第五城主府的勢力早在秋生和蘇伯生意有起色那年自然而然凝為一體。去歲,城主第五盛亢以憐惜其父早逝,自己的妹妹也不管這孩子為由,收了他作養(yǎng)子,還冠以第五姓氏的字輩。這個字輩是第五姓氏的初代城主所創(chuàng),一共八個字:“昌運永盛,令行寰宇。”暗含他們祖先的雄心壯志,第四代嫡傳為“盛”字輩,分別是現(xiàn)今城主第五盛亢;其弟第五盛房是云游天下的俠客,其三妹第五盛心也是第五家族主要的掌權(quán)之人。如今輪到第五代“令”字輩。此字輩,只有城主的嫡系血脈才能繼承,這意味著名字中冠有字輩的人就有城主的繼承權(quán)。雖說這城主府繼承權(quán)怎么也輪不到秋生這個養(yǎng)子頭上,但是有了這個字就相當(dāng)于只要在第五家族勢力范圍類他就是最尊貴的人了。
他從小便經(jīng)歷了許多,那些利益牽扯的親情,忽而低谷忽而高淵的對待,每一段話都是有目的交往。十幾歲的他為了生存為了達(dá)成父親的愿望,為了讓母親看到他,日復(fù)一日的掙扎,他時常感覺自己孤獨,就好像有了已過半百的倦怠和心累。直到她出現(xiàn)了,巧遇在合歡樹下,讓他第一次有了想真心交朋友的欲望。
城外的那棵合歡樹是父親和母親共同所種,父親身前遺愿便是把自己骨灰埋在那樹下,那一天清晨當(dāng)他和蘇伯埋下盒子后,自己又偷偷返回在樹上哭了一上午,后來累了就睡著了,再醒來便看見有位少女蹲在樹下。八年后,他從各方城池奔波歸來,終于有所小成,再來到樹下,又遇見那位少女。少女的模樣沒有改變,他有一瞬疑惑,少女說她沒有家,他起初根本不相信。可是后來相處不到十日,就變成了少女說什么他再也不會質(zhì)疑。因為那一位看起來沉穩(wěn)清冷卻常常那么天真無知,因為那一位說他是她第一個朋友一定要坦然相待。多年后他回想年少,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因為”,因為十五歲的他并沒有發(fā)覺自己已然情竇初開,喜歡上了那個用溫柔的聲音喚他“小夫君”的少女。
藥材地這兩天被人翻修,光突突的一片,后墻本沒有門,被秋生打了一個門,結(jié)果推門過去就已經(jīng)進(jìn)到他物色的小院里了,后來才知道這小院的后墻被打掉了整體向后方擴(kuò)了三分。羽泠跟著過去,小院內(nèi)格局的確和秋生院里差不多而且是新翻修的。
“這院里出去是東鶴街,從這家正門再到我
那府邸正門可是要繞很遠(yuǎn),不過我們這后院一打通就方便不少。這居所你覺得如何。”
羽泠有點猶豫,卻聽見秋生說:“我已經(jīng)把它買下來了,你要是想買這里,我賣給你可以省去不少事,你若是不想住這里也沒關(guān)系。”
羽泠心想雖然更中意自己選中的南門那邊,但是之前拜托了秋生,而他也買了,錢財向來是凡人生存之重,總不能既辜負(fù)朋友之意又浪費朋友錢財。于是她點了點頭,非常誠意地從云袖里掏出一方棉帕放在院里石桌上又一一掏出五枚金蛋,“秋生,實在太麻煩你了,不知道夠不夠?”
少年心里驚呆了,她、她是鳥嗎?下的蛋都是金蛋?
“唔,我只是覺得把金子打成這樣攜帶不硌手。”
秋生他像是忍了忍,但還是經(jīng)不住說出口,“你時刻把這金子放身上不重嗎?”
羽泠沒有回答,她塞了一個到秋生懷里,笑著說,“可以在這院里中一些梔子花嗎?”
秋生拒絕了,“不用給我了,上回的那個金蛋已經(jīng)足夠了,梔子明天就可種上。”
不知不覺兩人比鄰而居了兩月,秋生搬來了很多書籍,隔三差五會還會帶她一起出去,但一般都是秋生在跟客人談判,而羽泠要么就和小書童在茶樓周圍到處逛逛,要么就和小書童一起在外間坐著。這期間秋生發(fā)覺少女雖然話少但是說的話都在點子上,有好幾回她幾句話就能概括出談判方在想什么。
而羽泠在此期間又認(rèn)識了一個新朋友,鐘離烈,和秋生一般大小,他從城主府翻墻到了徐府的北苑,又從北苑正在改成小魚塘的藥材地翻墻到了羽泠的住所。彼時,羽泠正在院里整理著二十幾日的所見所聞,一個紫色的東西從墻頭掉了下來,她驚嚇地抬頭。少年用沾有泥巴的手打招呼,尷尬地說“你好呀,我路過、路過。”
“你是誰?”
“你是誰?”
兩人同時發(fā)問,羽泠驚訝地看著他。
紫衣少年又道:“天字街的所有大主子小主子都去城主府集會了,你這院子配置看起來像個主子啊,怎么不去城主府?”
羽泠淡然回道,“聽你這話,你也是天字街某府的主子,今日參加集會,卻從城主府一路翻墻過來,行事偷偷摸摸到底有何意圖?”
紫衣少年答道:“我可是正經(jīng)人,不是盜賊。不過是閑他們啰啰嗦嗦一大堆一屋子的人壓在一塊太憋屈想偷溜出去。”
不對,他干嘛回答她,這小丫頭片子可什么都沒回答,倒是把他的意圖來歷摸清楚了,不行得嚇嚇這小丫頭,他語氣蠻橫道:“快說!你是誰?”
“你是要偷溜出去去東鶴街吧,喏那邊那墻你再翻一道就到了。”
這小丫頭還挺淡定地,恐嚇竟然不管用,有點意思。于是他悠哉悠哉走了過去:“你不說我還真不走了。”他坐在了羽泠對面的石凳上,腳一搭翹起二郎腿。
她看了眼那腿,這就是人類小孩的挑釁方式嗎?“小郎君,你搞錯了。我這小院子不是南北街天字號的,而是屬于東鶴街管的。”
“你這院子那邊門可是通往二府。你就實話實說吧,定是第五府的哪門親戚,院落位置這么好,為何不參加今日大集會,今日大集會可是有重要事宣布啊。這你都不關(guān)心?”
“我不是第五府的親戚,”那人既然心無歹意,那么來者是客,羽泠給他添了杯茶,“我的名字叫羽泠,小郎君你叫什么?”
紫衣少年一上午都站著又餓又渴,手不聽指喚地喝了那杯茶,喝完才想到既然喝了別人的茶那就是朋友了,“我叫鐘離烈。”剛說完肚子也不聽指喚地叫了兩聲。
“你等一下,”羽泠進(jìn)屋把早晨廚子送來的糕點拿給了他。二人幾番對話后,鐘離烈發(fā)現(xiàn)這妹子看起來冷得很卻也是跟他一樣說話坦誠的性子,二人成了朋友。臨近中午,鐘離烈這幾塊糕點實在解不了饞,鐘離烈便邀著羽泠去吃烤鴨。此前羽泠沒去過他說的那家到昌運城必去的烤鴨店,心里好奇便跟著去了。
后來兩日一到飯點羽泠就常常在自家院子里看見翻墻而來的鐘離烈,準(zhǔn)備帶著羽泠出去逛。二人你來我往大家的來歷大致都知曉了,原來她的確不是第五府的親戚而是是秋生帶回來的丫頭,那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紀(jì)金屋藏嬌。而鐘離烈原來是秋生外祖父的弟弟的女兒的兒子,此番跟著他娘親回來探望自己的外公外婆,奈何同輩里面他非常敬佩秋生想和他交朋友,可是人家太忙根本不理他,而其他幾人他感覺太作做尤其是那兩位嬌滴滴的雙胞胎徐嫣嫣、徐然然,剩下的都是小毛孩,就羽泠能和他玩到一起。
其實羽泠只是缺一個人類導(dǎo)游,正好鐘離烈見識廣除了吃就是說個不停,幾日跟著他下來把昌運城能吃的地方逛了大半。可以說他是個美食家,雖然關(guān)于美食的制作他一竅不通,但是他對比能力是特別強的,
“這里的梅花酥沒有艾城食麗軒做得好,食麗軒的梅花酥那外表非常秀麗……”
“嗯~這里的鹵雞爪倒是真有特色,我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
“天吶,這個泡菜怎么這么酸,還不脆。我跟你說楚天城的泡菜可比它好吃多了,那口感……”
“啊泠妹!泠妹!快來嘗嘗這個,沒想到昌運城小飯館還能做出云城奇白豆腐家的麻辣味!”
……
沒到三日,秋生發(fā)現(xiàn)了這號以翻墻為樂拐著羽泠到處吃為趣的人存在,三人攤了牌,鐘離烈,向秋生保證,絕對不會帶壞這妹子,秋生要求以后要去哪里吃飯必須先提前跟他報信。
接下來十幾日,兩人經(jīng)常在外吃東西時,中途碰到處理完生意上事的秋生加入,或者正到地方就碰到早已經(jīng)處理完事情的秋生坐在那茶樓飯館或者小攤等他們來。
有一日傍晚,三人正在小攤啃鍋盔夾涼粉,鐘離烈突然問“泠妹,這些時日你沒有長胖嗎?”他曾經(jīng)也邀請過其他小女孩到處吃,可是吃不到幾回那些親戚家的小姐要么就是推脫害怕胖了,要么就是長胖了說不吃外面那些不干凈的了,可是羽泠竟然不怕。
“你們不也沒長胖嗎?”羽泠好奇地問。
“我和秋生不同,我們男子漢,天天要練武術(shù),而且還在長個兒,可你真奇特,沒有長個也沒有胖。”
羽泠停下啃鍋盔,“怎么才算胖?”
鐘離烈看著羽泠的臉頰軟軟糯糯的,被熱鍋盔熏得還有一點好看的紅暈,看久了像著了迷一樣,忍不住想要上手捏一把看她到底有沒有長胖。手還沒到被秋生重重地打了一下,他一抖另一只手里的鍋盔掉了,“啊!我的鍋盔!”
他幽怨地看了秋生一眼,秋生霸氣回瞪了他,他趕緊轉(zhuǎn)頭對著小攤販說,“老板在給我來一份。”
“不好意思客官,今天的鍋盔買完了。”
“啊?好吧……”
“我分一半給你?”羽泠舉著自己的。
鐘離烈正準(zhǔn)備說好,旁邊的秋生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你吃我的?”
他趕緊搖頭,“不了、不了,一會兒我們逛其他鋪子還可以吃呢。”
跟鐘離烈混久了,羽泠對人間食物的鑒賞能力也大大地提高了不少,除了美食她聽鐘離烈說得最多的就是他最好的兄弟藍(lán)亦知。
“藍(lán)亦知?”秋生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他是不是就是那個過繼給我三舅舅的藍(lán)亦知?”
“你三舅是誰?”
“第五盛房,三舅母閨名叫做藍(lán)甘棠。”
“嗯,對對對,甘棠夫人是他的親姑姑,而第五盛房是我的師父。可是,我?guī)煾冈趺醋兂赡闳肆耍粦?yīng)該是三伯父嗎?”
秋生解釋道,“按理說也可以是三伯父。”
“那為什么他又是你三舅?你不是姓第五嗎,外面關(guān)于你的傳奇史都說你是第五家族的驕傲呢。對了你到底叫秋生還是第五秋生?”
…….
接著后面的話題幾乎都以鐘離烈夸張的“什么!?”二字開頭,例如;
“什么?你說你是心姨的兒子?那藍(lán)氏兄妹算的上是你的親兄姐咯?他們按理來說也算得上是亦知的同氏堂兄姐了。”
“什么?!你說你其實姓秋?你為什么姓秋?我還以為你姓徐呢。””
“什么!!?心姨竟然有三任夫君?你們府里瞞的還挺多啊。”
……
兩個少年展開了一番“激動人心”的族譜關(guān)系梳理,激動的主要是鐘離烈,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整個人站了起來傾向秋生,一只腳還張揚地踩在長凳上,不說話時嘴里激動地咬著筷子。
半個時辰后,二人得出三條結(jié)論,一、秋生、鐘離烈、藍(lán)亦知他們確實是同輩人。二、秋生和藍(lán)亦知是名義上的堂兄弟,非名義上的表兄弟,但事實上是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兩個人。三、秋生和鐘離烈是名義上的遠(yuǎn)房表兄弟,但事實以及非名義上是親戚關(guān)系拉得較遠(yuǎn)算不上表兄弟的兩人。
羽泠看著他們二人關(guān)系又增進(jìn)不少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很奇妙,原來親戚相逢梳理族譜,討論輩分是一件很重要且會引來很多話題的事。她不由在內(nèi)心嘆到,人類群居關(guān)系果真很復(fù)雜,別人隨口一提的人說不定就是你哪門子親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