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白色衣衫的男子聽言后腳步一頓，卻并未回頭，疏朗的聲音傳來——

“因為明月最喜歡青竹。”

她看著他遠去的身影，不禁淺笑一聲，你還記得。自七年前一遇，年年秋日她都盼著是他來，幸而玄卿門也看重葉青蕭，每次取毒都交付他來。

歲歲年年，二人的交情日漸深摯。

不過“最愛青竹”一事，卻是她一時情急下扯得謊罷了。鐘安城熟悉欒明月的人都知曉，往常總是一襲紅衣絕美動人的她怎會中意這般不爭不搶，獨自清高的青竹，若是她，會更偏愛的濃烈艷麗的血海棠，絕一城之風姿，艷一代之風塵。

可尚在豆蔻的她，聽到葉青蕭所問“為何這主閣改了名字叫慕青閣”后慌了神，便隨意找了個由頭，說自己偏愛青竹風雅。可心下卻是一陣懊悔，以她這個心高氣傲的性子，要什么要不得，若說看上了葉青蕭，也該是快意直言才對，怎料他問得突兀，平日瀟灑的她卻羞怯了起來，慌忙以青竹為由搪塞了過去，全然沒有半點兒欒家嫡女的一貫作風。

如今想來，這情之一字，過了七年，更是百轉千回，開不了口。

這七年間，從小被眾人捧若掌上明珠的明月，也多了些與平日里驕縱慣了的她極不相稱的愁思——

大千萬物，有花木草葉，有菩提佛陀。可世人皆入煙塵，凡世萬般，皆結伴而行，無一孤寂。

可葉青蕭從來都是一個人。

冉冉孤生竹，像極了他。

后來她也愛上了竹，吩咐管家在慕青閣的院落都種上竹葉。平日里看來，郁郁蔥蔥的，茂盛又疏離。每每望過去，她心里總能漫上暖意幾分，在這清冷年月里，她想，大抵愛屋及烏，便是如此罷。

慕青，慕青，有心人都能看穿，葉青蕭，你是當真看不出嗎？

一襲紅衣，姿容絕美的女子靜靜看向葉青蕭身影隱沒的轉角，心事翻涌，卻只是輕嘆了一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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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鐘安城，七茶街上。

一張桌案，一疊宣紙，置于人聲鼎沸的街市中。

一個粉腮杏面的小姑娘，一襲鵝黃色衣衫，乍看似出水彎月，嬌俏可人，眉眼如畫。待她笑意淡去，神色專注時，又似舜華仙子，出云弄月，沾染秋水清冷三分，奪人心魄。

這般姿容，在這物華天寶美人如云的鐘安地界，亦引來一眾男子圍觀。

因而，莫宿塵這行走江湖的小攤一開張，無數求醫問藥之人立馬就排起了長隊。

這人群中有病的沒病的，或是為了一睹芳容的，都一股腦兒地往上湊，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這才開張第一日，莫宿塵連藥材都還沒備齊全，光是靠開藥方就賺得盆滿缽盈。這門庭若市的幸福感讓她沖昏了頭腦，只覺得自己靠醫術就能吃喝不愁，更別提往后的日子了，怎一個美滋滋兒了得。

七茶街雖是鐘安城的主街，卻少見有生意如此紅火的攤鋪。

莫宿塵只覺得是自己價錢公正，童叟無欺，卻全然不明白為何自己這小攤在七茶街一眾攤鋪中脫穎而出，一整日人滿為患不說，光那隊伍里排著的花花公子就占了一大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第一日的情形來看，她那時靈時不靈的醫術，現在是真的靈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幸好她幼時不曾懈怠。日日被世人稱之為“藥仙”的爹爹督促著采藥、抓藥方，還有王叔李婆在一旁監看，縱是她不想勤勤懇懇，上山下水，也是脫身無能。由是學了一這身把脈開藥的本領，不過就她那醫術，從來都不堪一用，適得其反，最后連爹爹也放棄了。按現在這情形來看，這從除凡秦風那開始曇花一現的醫術居然還真保持了下來，莫非，神跡出現了？

感恩普照十方的大羅神仙們，感謝瑤池那兒人美心善的仙女姐姐們，感謝天上地下的一眾可愛又頗具光輝的得道精靈們。

若不是他們深知人間苦難，明白“在世人眼中醫術卓越的女藥仙其實不會醫術”一事的尷尬，竟大手一揮，讓她的人生路途從此擺脫了灰暗，邁向了光明。此時莫宿塵心中的感激涕零難以言表，只想著待她往后掙了大錢便修一座祠堂，專來供奉不知哪路助人為樂的神仙精怪，做好事不留名，真是難得一遇的好神仙啊。

天色漸晚，云霞悄然散去，夜幕上掛了三兩顆星子，清寂動人。

莫宿塵收了攤子，便往自己所住的云落客棧走去，路上又經過了那日所見的布告欄。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如何，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腳步，打算再看一遍關于除凡的告示。

看到“舊疾復發，病痛更甚”時，她只覺得一切正常，只要日日服藥便可恢復如初，但再往下看時，字里行間的情況卻不大對了，這是……另換了一張告示？

莫宿塵想起那日同葉青蕭一起看的告示內容，分明是病情時好時壞，沒什么大礙。可今日所見的，除凡竟是快要魂歸九泉的亡命人了？

怎么會這樣……許是夜色深深，她一時看錯了也不一定。

待莫宿塵反反復復將這告示看了幾遍，確認無疑后，一陣酸澀涌上心頭。往日在藥仙谷的一幕幕又浮現于眼前，除凡攜著朗月星辰而來，雖常年囿于病痛，可他卻總是從容，周身環著似有似無的慵懶氣息，平日里對一切都不以為意的樣子。聽人言，七皇子是個殺伐果斷的凜冽之人，可那日出了藥仙谷，言語間溫柔如斯，向她講了鐘安城的雪霞羹，九塞國的牛羊，南幽國的山水的那人怎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冷峻之人？而他如今，卻要死了？

夜涼如水，月明千里，可莫宿塵的心卻如置冰窖——

三年之約，原本是我先逃了。

可分明約定好了三年，你怎么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