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趙正才恍然大悟，意識到可能自己對老張有什么誤解。

第一次見到老張的時候，這貨戴著一頂破草帽在塘邊釣魚。長得很普通，穿得也很普通。后來，兩人去了地署對面的小餐館吃飯，老張很板正地拿出了飯票。第二次見到老張的時候，就是在宜城的中央廣場，卷著個褲腿，騎了個破自行車。

這兩次趙正對老張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他的表面。

老張不大不小，四十來歲。看起來有些書生的氣質，談吐也有知識。在趙正看來，大周一的不上班，還有閑情逸致在外面釣魚的，要么就是搞文化的，比如教師、記者或者文字工作者，他們自由啊。要么就是事業單位干閑職的，平時和同事吵吵架，掀掀桌子，口頭上有理想，行動上不求上進的那一類。

但無論是哪一種，趙正都只是胡亂猜測，他覺得和老張的交集不會很深，所以他壓根就沒問過。

趙正散了一根煙給老張，幫他點上，道：“農林局的局長都在你手底下當差，怕不是我面前現在站著的，還是宜城哪座衙門的大官？”

老張深吸了一口煙卷，不置可否，只看著面前綠油油的稻田，呵呵笑了起來，“不是我不告訴你啊，你也沒問過我對不對？”

“得了！”趙正甩了甩袖子，“草民見過青天大老爺，不知大老爺是坐哪座廟，點的是什么香火？”

“嚴肅點，后面人看著呢。”老張拉了一把趙正，“小趙，我這次帶他們來，之所以沒一擁而上，不打招呼就拜訪你的綠翡翠，而是在這等著你，就是想先問問你，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這話的意思是，老張也不太清楚綠翡翠現在的情況，他今天大張旗鼓地到綠翡翠來，不能讓他下不來臺。

“領導你客氣了。要說準備地怎么樣，我看還有差距。我這小地方，山溝里，平時也沒什么人來，條件自然是有點惡劣。不過規模就這么個規模，路該修還是修了，山里面也有個遮陰擋雨的地方。風景自然不用說，有山有水的。十畝試驗田你也知道，目前長勢喜人。那十畝葡萄園一半開放一半才剛剛掛果，有專家支持，園子里管理也還算科學……”

趙正一本正經地介紹，老張邊聽邊點頭，“還是我工作疏忽，來得倉促了些。這兩年我是被一些假項目搞怕了，上兩個月還有假冒外商說要來我們宜城投資的，騙了我一頓飯，結果到現在都沒有音訊。不過我感覺你應該不會騙我，你大張旗鼓地在宜城擺擂臺，應該做不了貼本買賣，所以我來了。現在聽了你說的，我就更有信心了。”

趙正搖頭，“其實你可以派人先來看看的，也不至于心里沒底。”

“我本來是要先來的，但事情太多，時間上不充裕。”老張道：“不過明天周一，地署開會，昨天大部分市縣、鄉一級領導都到了。我也就趁著這個機會，領著大家來了。我跟你講，這里面一個市長、六個縣長、二十七個鄉長……”

趙正心說要了親命了，規模如此宏大，又是市長又是縣長的，老張難不成是……

正自猜測呢，一直在等機會的兩個記者上了前來，端著相機道：“張專員，能拍張照嗎？這次的視察指導工作我們準備寫個專題，明天就見報。”

“可以！”老張很愉快地點點頭，對一臉懵逼的趙正道：“別愣著了，人家照我們兩個，你站那么遠干什么……”

老張說話很謹慎，做派不像是一個先做后說的人，趙正也不信他是一個莽撞的領導。雖然只吃過一頓飯，但趙正對老張的印象卻是極好，這人有前瞻意識，對未來充滿了積極樂觀，只是那頓飯時，老張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情緒，表明改開在宜城進行地并不順利，頗有躊躇滿志卻欲速不達的郁悶心緒。

他嘴里說的心里沒底，是對趙正說的。事實上老張對綠翡翠的了解，遠遠超過了趙正的預料之外。趙正根本不知道，早在和趙正吃完飯之后，老張就特意了解了雙林鎮的這個叫趙正的年輕人。在中央廣場見了趙正之后，老張感覺這年輕人有一說一，有一做一，很靠譜。回去后還專門讓人弄來了資料，花了很長時間研究了綠翡翠的產業結構和規模，雖說這是一個草臺班子，實力單薄，但貴在敢于作為，頗有閃光之處。

地署有人專門去雙林鎮的前屋村和臨街鎮的大錢埠做實地調研，單從產業上來說，兩個鎮的大棚基地都不能算規模龐大，但無論是技術管理還是農戶口碑上來講，趙正都是花了心思的。農民增收有望，說了趙正很多好話。去雙林鎮調研的人還偷偷地去看了魚塘，跟隨的鎮上領導還說，趙正準備以公司的名義，再投資承包一百畝荒地，來年準備大干一番。

這些事，前前后后都匯總到了老張的辦公桌上，所以，老張心里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譜。今天地署拉出的這個陣仗，無論他們看到的是什么，都將成為宜城地署明天的會議議題。

改開對宜城來說，引進外資太過困難，唯有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方是出路。在改開的浪潮中，雖然全國上下都在講引資投產，但在宜城來說目前最可靠的并不是建工廠建車間，因為中國太大，地理條件和招商環境比宜城優渥的地方實在太多，宜城如果勉為其難地走上這條路，到最后可能會落到煮一鍋夾生飯，結果連湯都喝不到的結局。

老張認為宜城有宜城的優勢。宜城是傳統的農業大市，下轄一個市、六個縣幾百萬農民。而綠翡翠，就是宜城土生土長的農戶經營的典范企業。現階段雖然還處于萌芽狀態，但它存在的模式，起到的帶頭作用，應該推廣、發揚下去。

趙正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盡管他還沒有做出成績，但老張在心里已經把他推向了潮水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