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菜市場。

早上七點。

王寸英照常挎著菜籃子，從家里出門，步行十分鐘，來到了電機廠家屬區(qū)的臨時菜市場。這里每天早晨都有一些菜攤子，賣的都是新鮮的蔬菜，有時候還有魚和肉。可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蒜苗還沒上市，滿地都是蘿卜和白菜。王寸英這些天有點愁，家里除了腌菜就是青菜蘿卜，吃都吃膩了。

但今天的菜市場有點不太同，還沒走近菜攤子，就遠遠地看見有一群人圍著一個攤位。隔了幾十米，王寸英就看見這攤位上還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綠翡翠蔬菜”。

王寸英擠進人群，心道莫不是這家的白菜更好吃？可擠到攤位前一瞧，卻見滿滿兩攤子，一個是新鮮的紅辣椒，另一個則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長豆角。一堆家庭婦女們蹲在攤子便挑挑揀揀，時不時地還和攤位后忙著打稱收錢的兩個年輕人討價還價兩句。

“這辣椒便宜點，六毛行不行？”

“不能再便宜啦，大姐！這時節(jié)的辣椒能種出來，不太容易。成本高，這價錢已經很低了。”

“我買得多，買三斤呢！”

“那也不行，今天我們兄弟兩個試銷，辣椒豆角每人限購一斤。不能你買了別人買不到，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寸英也跟著蹲了下來，撿起一個紅辣椒看了看。這辣椒把兒上還帶著辣椒葉，是新鮮的準沒錯。

“小伙子，你辣椒賣多少錢？”

那收錢的小伙比了個手勢，“八毛。”

“這么貴？肉才六毛五呢。”王寸英又指了指豆角，“這個呢？”

“豆角四毛五。”

“哇，你這是搶錢啊！”王寸英感覺自己的智商被暴擊了，從來沒見過賣這么貴的菜。那小伙子也不惱，笑著說：“這位大姐，不瞞你說，我們這辣椒和豆角，種在富含硒元素的山里，澆的是農家肥，撒的是山泉水。一不用化肥，二沒有蟲害，吃了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來著！這塊兒八毛的，真不貴，你說是不是？”

“哎喲，還是貴了些。”王寸英聽了心動了，手里攥著辣椒不情愿松手。但想了想，還是起身想走，可走了沒幾步，看見其他攤子上滿地的蘿卜青菜，當場又掉頭回來了。

“給我來一斤辣椒，一斤豆角！”

……

兩小時不到，五十斤辣椒和五十斤豆角就只剩下幾個因為運輸造成擠壓而賣不出去的一些殘次品。眼看太陽也升起來了，趙之用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一邊搖頭一邊笑。

趙正數著錢，問他笑什么。

趙之用道：“我以為我挺能忽悠的，每想到你比我更能忽悠。硒元素、農家肥、山泉水就算了，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都給你整出來了。”

“我這可不是忽悠！”趙正道：“這都是我們的優(yōu)勢，現在可能不明顯，以后你就知道了。這些話，半懂不懂的，但是他們愛聽。誰活著不是圖個身體健康，沒病沒災的。我跟你講，只要有人說吃了能長命百歲，溝里的泥巴都能給挖出來燉湯喝，你信嗎？”

比如21層過濾水、XX口服液還有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收禮只收XXX之類的。宣傳和廣告那口子上，趙正就佩服那些滿嘴跑火車的。他今天是沒展開來吹，展開了吹怕那些中年婦女們遭不住。

只是這次試銷連趙正都覺得有點太出乎意料，過程幾乎能用完美來形容。八毛錢一斤的辣椒，四毛五一斤的豆角，看著挺唬人的，但其實非常好賣。

沒錯，在以肉價衡量物價的時代，一樣蔬菜能超過肉價，這在1986年很難想象。所以強如陳愛生這樣的蔬菜王子，也不能準確地給綠翡翠的辣椒豆角定個銷售價出來。一開始趙正說八毛的時候，陳愛生的眼睛睜得跟銅鈴一樣。

如果在省城，這辣椒賣八毛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能往一塊上奔。可這是宜城，人民收入和省城差一大截，工薪水平一個月工資不到一百塊，大多數人只有八十塊到九十塊之間。收入較好的如鐵路單位、電機廠這種的，頂了天也就一百出頭。

你這是在搶劫！

趙正惡趣味地換算了一下，他要是賣一塊錢一斤的紅辣椒，那普通人的工資一個月可能最多只能買100斤辣椒。換成2019年的全國城鎮(zhèn)平均工資，合算成100斤辣椒的話，得是五十多一斤。

一塊錢一斤是絕對的天價。

這絕對是在搶劫。

所以趙正賣八毛。

但無論事先趙正怎么假想，他的辣椒出貨速度也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力。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在1986年的冬天，宜城人民是多么渴望能吃到新鮮的夏秋季蔬菜。

“收工！”趙正甩著手里七十一塊五毛整的一疊厚厚的毛票，心里跟吃了蜜一樣。趙之用收起地上鋪著的蛇皮袋，又扛起了綠翡翠的招牌，兩人大搖大擺地到飲食店吃了一碗五毛錢的餛飩。這邊還沒吃完，陳愛生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大冬天的，一身汗。

“一塊！”

“什么一塊？”趙正讓他坐下，陳愛生擦著汗豎著一根手指頭，大聲道：“辣椒得賣一塊！”

這貨也拿了五十斤去他平時稱王稱霸的市場上試銷，但他的速度比趙正還快。

紅辣椒剛擺上去，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搶購一空。陳愛生忙得有點失了智，賣完了才發(fā)現八點不到。他可是有多年賣菜的經驗，能花八毛錢買辣椒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再多花兩毛錢！

趙正嘖了一聲，“別激動，我覺得一塊錢太貴了。”

陳愛生又瞪圓了眼睛，這之前趙正可是堅持要賣一塊錢的。

趙正笑了笑，“你不懂，有種心理叫貪便宜。幾毛錢大家都覺得能接受，但一旦上了一元錢，情況就不一樣了。比如九十九和一百，這是質的飛躍。”

“你是說……”

“啊，對！”趙正點頭，“寧賣九毛九，不賣一塊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