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徐莉穿著毛衣，背著一個小挎包，手里端著一只暖水杯從木屋里出來，抬眼便看見不斷地有人從竹林里挑著一擔(dān)一擔(dān)的鮮筍踩著露水一路下來。

趙正站在木屋前的空地上，正插著腰對著太陽打噴嚏。

徐莉走上前去，給趙正倒了一杯溫水，問道：“昨晚幾點睡的，沒聽見動靜啊！”

“晚了些，十點多才回來，那時候你怕是睡了?！壁w正指著地上正在裝車的筍，道：“為了弄它們，我叔和他的那些伙計們可是沒少受累，中午記得弄幾個好菜?！?

“趙之中！你真把我當(dāng)炊事員用了？”徐莉沒好氣地說道。

趙正嘿嘿嘿地轉(zhuǎn)過頭來，“這不順手就用了么，你說你好好的省城不呆著，跑來喝西北風(fēng)，把你供著吧你不樂意，讓你做點事，權(quán)當(dāng)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虧待你，回頭給你算工資?！?

“我工資可高了?！?

“一百塊一天夠不夠！”

“你出得起也行啊！”

“你不如回去再睡一覺，夢里有！”趙正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他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喜歡逗徐莉了。徐莉也不生氣，用穿著高幫皮靴的腳踢了踢板車，“你說你下的是一盤大棋還是一盤臭棋？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忙活了半個月，就為了這幾百塊錢？”

趙正“噓”了一聲，“你是何不食肉糜啊！別說幾百塊錢，現(xiàn)在對我這個窮光蛋來講，蚊子大腿都是一盤菜！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趕緊上工了，這里就數(shù)你文化高，幫忙計算一下，冬筍、春筍記得分開稱重。別讓我吃虧了?！?

“誒，你去哪??？”徐莉看趙正撇下自己，準(zhǔn)備往山上走，于是喊道：“還去挖??？”

“早挖完了，他們四點就進山了，到現(xiàn)在估計竹林里連個嫩芽都看不見了?！壁w正沒回頭，他擺了擺手，道：“我去山頂上，吸收點日月精華?；仡^算好了帳，記得讓那兩個貨結(jié)現(xiàn)錢。我這，概不賒賬、不打白條！”

徐莉看著這男人的背影踉踉蹌蹌地往山頂上爬，心里有些郁悶，但又發(fā)泄不出來。只好自嘲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和趙之用一起清點貨物，計算貨款去了。

趙正倒不是為了躲閑，他是真的不打算參和到這種小本生意里去。你說他好高騖遠也好，眼高手低也好，就幾百塊錢的生意，他覺得犯不上興師動眾。就這筆貨款，如果后面加個萬的話，他可能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其實并不大方，相反，他腦子里坑蒙拐騙的心思一點都不輕。但對他現(xiàn)在來說，多賺一百塊和少賺一百塊沒什么區(qū)別。放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也就兩包煙的花銷。對于這點錢，他實在是提不起什么興趣。他現(xiàn)在只喜歡謀劃，他有自己的格局，當(dāng)大局已定的時候，他就喜歡放飛自我，享受自由和閑暇時光。

山下那一堆一堆的竹筍，告訴他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要從他看不上的塊兒八毛起步，一點一點地聚攏財富。

可往后的日子太過漫長，讓他有種使不上力氣的感覺。

趙正坐在草地上，抬頭看太陽光已經(jīng)有刺眼的感覺。山林里也有了一絲溫度，樹林間飄蕩著淡淡的薄霧。趙正放空了自己的心思，他把視線投向了遠方。那成片成片的竹林和樹林已然茂密，那一叢一叢的低矮灌木也泛起了青綠。

趙仁云找到趙正的時候，這貨已經(jīng)躺在地上睡著了。老爺子一腳踢在了他的腳踝上，把這個甩手掌柜從睡夢中嚇醒。

“來，點根煙。”

趙仁云也席地而坐，遞了一根壯麗過來。趙仁云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接過煙點著了火，“叔，賬結(jié)了？”

“嗯，這給你！”趙仁云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折好的手帕，然后用布滿了老繭和劃痕的手指一層一層地打開，“全在這了，總共一千七百四十斤春筍和四百三十二斤冬筍，還有額外的四十二斤蕨菜條，一起賣了七百五十八塊六毛六，全在這里了。”

“嗯，回頭我把工錢算一算，然后給之用買輛自行車。”趙正接過錢來，點了點頭。他老爸心心念念地想要一輛屬于自己的永久牌二八載重，在供銷社都流兩個月的口水了。

“算了吧?！壁w仁云咋了一聲，“之用那我跟他說了，先不要給他錢。這點錢你先存起來，明年你就二十六了，該不該的，也得討個老婆。我想好了，明年等你成家了，我們就去農(nóng)林局把這兩座山的戶頭換到你名下。”

“叔，你是想趕我走??？”

“說什么屁話！”趙仁云拿煙斗敲趙正的腦袋，“你打算一輩子跟我過?。。俊?

“一輩子就一輩子唄，誰說結(jié)婚了就非得分家各自過日子？我倒是想就落在你戶頭下。一輩子也不想動?！壁w正認(rèn)真地說道。年紀(jì)輕輕地討個老婆，這不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么？而且大家圈子就這么大，指不定趙仁云給他找的老婆，從輩分上來說，可能不是叫姨娘就是叫姑姑，說不定趙正還認(rèn)識。這么一想，就感覺奇怪地很，渾身不自在。

好在趙仁云及時更換了話題，他說陳樹人昨天來了電報，電報里說下禮拜他就到。趙正心說來得正好，這幾十天，化糞池里漚的肥也差不多了，等他們來了再住個幾天，到太陽再大一點曬曬，就能起肥干活。

至于小雞崽子，趙仁云也聯(lián)系地差不多了，等把肥摻好，把地翻好，就能把雞崽子放養(yǎng)下去。到時候挖一條水渠，引一些山泉水到地里，種上第一茬農(nóng)作物，那就都齊活了。

果然過了沒幾天，陳樹人和周永福就來了。和他們來的，還有半噸化肥，那些磷肥鉀肥什么的趙正也沒用過，周永福帶著人把它們一包一包都扛進了木屋，堆地半屋子都下不去腳。陳樹人屁股都還沒坐熱，拿著他的筆記本就去地里忙活去了。反倒是忙了兩個月的趙正和徐莉，這個時候忽然就沒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