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一個月后。

南城一中校慶晚會后臺，化妝間

林薇盯著鏡中的自己。

舞臺妝比日常妝濃重得多，眼尾被化妝師用深棕色眼影拉長，唇釉是偏暗的玫瑰色，襯得她整張臉有種銳利的精致感。盤起的發髻一絲不茍，露出白皙的后頸，上面貼著一個小小的銀色亮片，像一顆孤零零的星星。

“林薇，還有十分鐘開場！”學生會干事探頭進來喊了一聲。

“知道了?！彼p聲應道，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放在化妝臺上的那張節目單——

【開場舞：獨舞《追光》——表演者：高三7班林薇】

追光。

她曾經為這個舞注入了太多隱秘的期待。每一個旋轉，每一次伸展，都藏著無法言說的心事——她想跳給他看，想讓他記住的不僅僅是“7班那個跳舞的”，而是“林薇”這個名字本身。

可現在，這支舞成了告別儀式。

“加油啊薇薇！”陳小雨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往她手里塞了瓶水，“我剛偷瞄了一眼臺下，全校人都到齊了！連校長都坐在第一排！”

林薇擰開瓶蓋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下胸腔里翻涌的燥熱。

“顧珩來了嗎？”她聽見自己問。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陳小雨果然露出促狹的笑容：“喲，這么關心人家？”

“隨口一問?！绷洲眲e過臉，假裝整理腰間的舞裙系帶。

“來了來了，1班那群人都擠在右側過道那邊?！标愋∮陦旱吐曇簦安贿^……顧珩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一直在看手機。”

林薇的手指一頓。

是在等蘇晴的回復吧。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鏡中的少女脊背挺直，下巴微揚，像一把出鞘的劍。

“該我了。”

舞臺上

燈光驟暗。

觀眾席的嘈雜聲漸漸平息，黑暗中傳來幾聲零星的咳嗽。林薇站在舞臺中央，閉著眼，能感覺到一束追光正懸在她頭頂，隨時準備傾瀉而下。

音樂前奏響起——是鋼琴單音，清脆而孤獨，像雨滴落在空蕩蕩的巷子里。

光，落下來了。

她睜開眼，起勢。

第一個動作是后仰下腰，雙臂舒展如鳥翼。舞裙的薄紗在燈光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澤，而她的肢體線條繃出柔韌的弧度，像一張拉滿的弓。

觀眾席傳來低低的驚嘆。

林薇卻聽不見了。此刻，她的世界只剩下音樂和自己的呼吸聲。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撕裂什么——那些藏在心底的、發了酵的暗戀，那些無人知曉的期待與酸楚，全都被她揉碎了塞進舞蹈里。

大跳時，她短暫地騰空，視線掠過黑壓壓的觀眾席。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顧珩——他坐在過道旁，沒有玩手機，而是微微前傾著身體，目光專注地望向舞臺。

錯覺吧。

落地時，她的腳尖微微發顫，但很快穩住。音樂進入高潮，弦樂加入，旋律變得磅礴而悲愴。她開始旋轉，越來越快，裙擺飛揚，像一團燃燒的火。

這支舞本該是追逐光的。

可現在，她成了光本身。

最后一個動作是靜止——她單膝跪地，一手向天空伸展，仿佛要抓住什么，卻又徒勞地垂下。燈光漸暗，音樂戛然而止。

全場寂靜了兩秒，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林薇喘息著站起來，鞠躬謝幕。視線模糊中，她看到前排的蘇晴站起來鼓掌，笑容溫柔；更遠處，顧珩也跟著站了起來，但他的表情有些怔忡，像是被什么擊中了。

她迅速移開目光，轉身退場。

后臺走廊)

“林薇！你太棒了！”

“絕了！咱們班絕對能拿最佳節目！”

同學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夸贊，林薇勉強笑著應付，腳步卻不停。她現在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喘口氣——跳舞時壓下去的情緒，此刻正瘋狂反撲，太陽穴突突直跳。

拐過走廊轉角，她猛地剎住腳步。

不遠處的消防通道門口，站著顧珩和蘇晴。

蘇晴背對著她，顧珩則半低著頭，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林薇也能看出他的緊張——他耳根通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盒子的邊緣。

表白。

現在。

林薇僵在原地，進退兩難。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離開，可雙腳卻像生了根。

“蘇晴，我……”顧珩的聲音很輕，但走廊太安靜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過來，“我喜歡你很久了。”

林薇閉上了眼。

“顧珩?！碧K晴的語氣很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謝謝你的喜歡，但是……對不起?！?

一陣漫長的沉默。

林薇悄悄睜開眼，看見顧珩的肩膀垮了下來。他勉強笑了笑：“是因為……高考嗎？我可以等——”

“不是時間的問題?！碧K晴搖頭，“你很優秀，但我們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顧珩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一絲林薇從未聽過的焦躁，“我可以改！或者你告訴我，我到底哪里不夠好？”

“顧珩?！碧K晴嘆了口氣，“感情不是考試，沒有‘不夠好’這一說。只是……”她頓了頓，“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

顧珩的臉色瞬間蒼白。他攥著禮盒的手指關節發白，整個人像一張繃到極致的弓，隨時可能斷裂。

林薇下意識后退一步，卻不小心踢到了墻邊的滅火器箱。

“哐當！”

顧珩猛地抬頭，視線如刀般刺過來。

四目相對。

林薇的心臟停跳了一拍——他的眼神太可怕了，里面翻滾著羞憤、挫敗和某種近乎暴戾的情緒。

“看夠了嗎？”他聲音冰冷，“很好笑吧？”

林薇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顧珩！”蘇晴皺眉，“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鳖欑癯读顺蹲旖?，目光卻死死釘在林薇身上，“怎么，藝術班的同學還有偷窺的愛好？還是說——”他上前一步，語氣里的譏誚像刀子，“你也想來看我笑話？”

林薇的呼吸凝滯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顧珩——尖銳、刻薄、充滿攻擊性，像一只受傷的野獸，用利爪撕扯所有靠近的人。

“我沒有……”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細如蚊吶。

“沒有？”顧珩冷笑，“那你站在這里干什么？”

“顧珩！”蘇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過分了?！?

顧珩甩開她的手，最后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里的輕蔑和厭惡像一桶冰水，將她從頭到腳澆透。

然后他轉身，大步離開，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像一連串的耳光。

蘇晴歉意地看了林薇一眼，追了上去。

林薇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她慢慢蹲下來，抱住膝蓋。舞裙的薄紗蹭在皮膚上，剛才還光彩奪目的面料，此刻只讓人覺得冰冷刺骨。

耳邊回響著顧珩那句“你也想來看我笑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扎得她鮮血淋漓。

更可笑的是，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她第一反應竟然還是——他那么驕傲的人，被當面拒絕一定很難受吧？

眼淚終于砸下來，在裙擺上洇開深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