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近費曼叢書:費曼語錄
- (美)米歇爾·費曼
- 2182字
- 2020-06-15 18:34:36
My Quotable Father
我那妙語連珠的爸爸
Michelle Feynman
米歇爾·費曼
最近我翻出高中和大學的幾個筆記本,上面那潦草的字記錄的是我上課的情形。滑稽、興奮、心碎,時時令人惱恨,多年前的這些生活片段,讓我記起上課的某一特別時刻,比我那些真正的課堂筆記還要迅速得多。一句簡明扼要的話,有某種非常的力量。因此,我一直喜歡語錄。
我最喜歡的父親的語錄之一,寫在他給我的一張生日賀卡上,那時我剛滿18歲:“往前走啊!”他這么寫。讀這幾個字,我記得我的反應——驕傲而興奮,也夾雜著些許不安。我還記得他總是懶得對付生日賀卡那種雞毛蒜皮;他總是讓我母親寫賀卡,由此可見這個特別的小短句太不同凡響了。
父親把他的話留給了我。從那些話中,我記得他對生活的看法,也記得他的嗓音,確定而清晰。他是這么一個人,不為小問題操心。他的如下建議——算了吧,拉倒吧——很是啟發人心:
我們都干傻事兒,我們知道有人干的傻事兒比其他人多;但是,要核實誰干的傻事兒最多,那是沒什么用處的。
我常常問,他算哪類父親。他記不起我的生活細節(目前多大,在哪兒上學,等等),我認為這些事兒并非無關緊要;雖然我時時為此取笑他,他也總是樂呵呵的,也樂意花時間陪陪我。他或許有一個名聲,說他對傻瓜不耐煩,但我記得他有趣、活躍、和氣、隨和、耐心。關于擇業,我記得他的明智建議,跟他在1984年寫給一個高中生的信非常相似:
如果你能找個事兒,年輕時喜歡干,又足夠重要,在你的整個成年階段都保得住你的興趣,那就太妙了。因為,無論那是個啥事兒,如果你做得足夠好(如果你真喜歡,你會做得足夠好),人家無論如何也會給你錢,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兒。
每當我讀他的文字,我就聽得見他的聲音。他在諾貝爾獎演講中用了“攢”這個詞兒,我至今想起來就笑:
我完全不曾用我攢的那些機器來解決哪怕一個相對論的問題。
我爸爸用的一些詞,已經都不流行了,我為此忍俊不禁;他說話的那種獨特韻味,也讓我著迷。在我長大成人的那些年月,我記得他幾個古色古香的說法——電冰箱是“冰盒子”,我的個天!“他們周游列國,到底摸到了這兒”,這是說走彎路。
我知道他特別喜歡拉斯維加斯。他把他到那兒的故事摻進了課堂。我實在喜歡下面這個段子,因為他是個不講語法的專家。語調和場景實在是般配:
舉個例子哈。我在拉斯維加斯,假定哈。我遇到個讀心術士,或者這么說也成,一個人聲稱自己并不是讀心術士,用更專業的說法,是他有心靈感應的本事,這意思是說,單憑念想,他就能影響東西的行為方式。這伙計走到我跟前,他說:“我把這本事顯擺給你瞧瞧。我們這就站在輪盤賭那兒,在每次轉的時候,我會提前告訴你,那會是黑的還是紅的。”
我相信,比方說,在我開始之前,我為此選個什么數,那是無所謂的。從對自然和物理學的體驗中,我碰巧對讀心術士報以白眼。如果我相信那人是由原子構成的,如果我知道原子相互作用的全部方式(大多數方式),我就看不出,心里的鬼主意有什么直接的辦法,居然能影響那個球。因此,從其他經驗和一般的知識來看,我對讀心術士強烈蔑視。絕對蔑視。
現在我們開始。讀心術士說,那將是黑的。果然是黑的。讀心術士說,那將是紅的。果然是紅的。我相信讀心術士嗎?不信。那可能是碰巧的。讀心術士說,那將是紅的。果然是紅的。煩躁哈。我要了解一下這個門道了……
我們還看得出他怎么打發閑暇。看到一些妙語,展露他總是癡迷于物理學研究,我會吃驚嗎?真不吃驚。那是一個開關,他關不上的。我記得,他似乎總在思考物理。如果他手里沒有紙,我們通常可以發現他在碎紙片上寫方程式——甚至在報紙的邊上。即便在他非常年少的時候,他回憶說,他也惱恨別人把他從工作中拖開。
我做的比我想做的少,因為我媽總是把我轟出家門,讓我去玩。
這一句真把我逗笑了。接下來兩句,表現他公開而誠懇的態度,以及他愛思考物理勝于一切。
然而,那是個不錯的問題,我常常在飛機上拿出時間想解決它。我到現在也沒辦好它。
那必定是一兩天之后,當時我躺在床上,尋思這些事兒:如果我想在一個有限區間之后計算這個波函數,那會怎樣?
他的謙虛,我總是歷歷在目。
我得了一種病,全部的教授也都得了這病——就是時間總也不夠!我發現的問題,無疑多于我們能夠解決的問題。因此,我試圖快快地做事,方法是提前把某些東西寫在黑板上,抱著每個教授都有的一個幻覺:如果他談的東西比較多,他教的東西也會比較多。當然,人心能吸收多少資料,只能有一個確定的比例,但我們不理會這個現象;盡管如此,我們走得過快。
我記得我從我父親那里得到了很多建議:思考一個數學問題,看看你的答案是否有道理。與人交流,要努力直接而誠實。要友好而和氣。要明白生活是一次令人興奮的探險。找到某種你喜歡的事情去做。事事要賣力。永遠,永遠記住你的感覺和幽默!我不總是能嘲笑我自己,但這是我父親擅長的事。我記得某次他拖著行李,吃力地在一個機場里穿行,好及時轉機回家。他自顧自地嘟囔:“飛,是鳥兒的事啊!”——意識到這有多么正確,他大笑起來,然后才恢復平靜。在他出的全部主意中,他勸告人要有幽默感或許是最重要的。保持幽默幫助我對付我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不順遂的時刻。
蠻奇怪的,我偶然看到我爸爸講我爺爺的一句話,倒是我對我爸爸的總結:
在接觸許多別人的爸爸之后,我才意識到他有多么了不起。
我將永遠感念父親與我相處的那些時刻——有時候開心、傻氣、嬉鬧,有時候嚴肅。

斯沃特(Ursula de Swart)攝影
米歇爾·費曼與卡爾·費曼提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