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崛起于白山黑水間

一代梟雄橫空出世

距今四百多年前，有一個叫努爾哈赤的女真（后改名為滿洲）人在東北大地呱呱落地。此后，中國的歷史因他而改寫……

明朝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的一天，蒙古草原碧空如洗。喀爾喀蒙古（明清漠北蒙古族諸部的名稱）首領莽古爾岱的寵妾、剛嫁人一年多的葉赫部大齡女青年（史稱“葉赫老女”）東哥病逝，時年34歲。這本是歷史長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卻因為一段征戰、一個人，而映射出一片歷史洪波。

這段征戰，是女真族的統一戰；這個人，叫愛新覺羅·努爾哈赤。雖說努爾哈赤與美女東哥之間沒什么交集，但這兩人卻影響著歷史，引領著女真族走向統一。

女真族是我國東北一個古老的民族，商周時代叫肅慎，唐代叫靺鞨，五代和宋遼時叫女真，曾建立統治北方半個中國的金朝。元朝末年以后，女真族散居在東北地區，分為多個部落。在吉林綏芬河流域，有一支比較大的女真部落，明朝在這里建立了三個衛所（軍事、行政合一的軍事單位），分別叫建州衛、建州左衛和建州右衛，實行統治。這片地區的女真族，叫作建州女真，另外還有野人女真、海西女真等較大的部落。

明朝政府對建州衛采取一種自治的統治形式，封當地女真部落的酋長為衛所的官員，管理地方事務，但是他們又受明朝政府的管轄。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以及他本人，都做過建州左衛的官員。

努爾哈赤于明朝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出生于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新賓縣境內），少年時就死了母親，獨立生活能力很強。他膽大心細，能騎馬，會射箭，敢跟大人們到深山里挖人參，打獵，采山貨，再到撫順城里與漢族商人做交易，換回布匹、糧食等生活用品。他后來投在明朝遼東總兵李成梁的部下當兵，作戰勇敢，常立戰功。他還學會了漢語，讀過《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名著，從中學會了許多作戰的謀略。他對明朝官員、商人和一般老百姓的想法和生活習慣，都比較熟悉。

當時女真各部落，相互間常有爭斗，也不時跑到漢人地區搶掠財物和奴隸，對明朝邊疆的安定，始終是個潛在的威脅。為了防止其中任何一個部落過分強大，明朝將領便利用他們的相互爭斗，不斷參加調停，以此來鞏固明朝在這一地區的統治。

明朝萬歷十一年（1583年），明軍由建州左衛酋長、土倫城城主尼堪外蘭引導，鎮壓古勒城城主阿臺的反抗。阿臺是努爾哈赤祖父覺昌安的孫女婿。當時，覺昌安與努爾哈赤的父親塔克世都去阿臺那里看望孫女，但在戰斗中，他們都被殺死了。也不知他們到底死在誰的手里，但努爾哈赤將一腔仇恨和怒火都灑在明軍和尼堪外蘭身上。

為了平息努爾哈赤的憤怒，明朝政府讓努爾哈赤從李成梁部隊回到建州，接替他父親塔克世，任建州左衛指揮。

努爾哈赤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小，不能找明軍算賬，他只好去找尼堪外蘭。他的父親給他留下十三副鎧甲，他挑選了一些勇士，用這些鎧甲武裝起來，率領他們攻打尼堪外蘭的土倫城。經過激戰，尼堪外蘭被打敗，喪失家園，到處逃亡，后來逃到鄂勒渾（今黑龍江齊齊哈爾附近），躲到明軍營里。明軍仍然希望通過和平的手段，平息努爾哈赤的怒火，避免戰爭，竟然將尼堪外蘭殺了。這讓努爾哈赤看到了明軍的軟弱，而報仇雪恨的想法則受到了鼓勵。

其實，努爾哈赤雄心勃勃，他想要以報祖父和父親的血海深仇為借口，統一女真部落，將來與強大的明朝對抗。

占領尼堪外蘭的土倫城后，努爾哈赤又打敗了建州女真內部其他有實力的部落，實力越來越強大。海西、野人等女真部落，還有附近的蒙古部落，害怕努爾哈赤的擴張威脅到自己的生存，就聯合起來向努爾哈赤進攻。這個部落聯軍，號稱九部，共有三萬人，領頭的是海西部的葉赫部落，聲勢赫赫。

美女東哥就是葉赫部落的公主，即前首領卜寨的女兒、現首領布揚古的妹妹，全名叫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據說，東哥出生時，葉赫部的巫師曾危言聳聽：“此女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東哥自幼就是一位名揚塞外的美女，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據說任何語言都難以形容她美貌的萬分之一。因此，她的一生注定只是一個政治武器，而且屢試不爽。她也確實是一位絕代美女，引得數位英雄競折腰。圍繞著她，戰爭接二連三地爆發，一個個英雄為她裹尸疆場。

明朝萬歷十九年（1591年），女真哈達部首領岱善得知東哥的芳名，便向東哥父親卜寨求婚，這年東哥才9歲。心懷叵測的卜寨立即應允了這樁婚事，并要求岱善親自前來迎親。

聰明一世的岱善一時高興，絲毫沒有想到殺身之禍竟撲面而來。早已懷吞并之心的卜寨在迎親的路上暗布伏兵，趁岱善仍沉浸在美夢之中，將其射殺。

岱善被殺，哈達部群雄激憤，向葉赫索要兇手。卜寨找個替罪羊殺掉將其頭送到哈達部，而忙于爭王位的岱善親屬則順勢大事化小。明朝廷也樂見女真各部相互仇殺，彼此削弱，因此雖知其中有詐，但對真正的元兇卻不予深究，默認了事。

就這樣，東哥年僅9歲就成了寡婦。從此這個女人的一生便與草原上的爭斗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經此劫難，哈達部內訌紛起、勢力漸衰。而巧施美人計的葉赫部在該地區的強勢地位則越發穩固，成為海西女真四部（另三部為烏拉、哈達、輝發）的盟主。

不久，烏拉部開始崛起，烏拉部首領布占泰能征善戰，附近部落紛紛歸附，而努爾哈赤統治的建州女真也蒸蒸日上，日漸強大。如何令兩強火并，自身從中漁利，葉赫部又心生毒計。

為誘使烏拉部參與討伐建州女真的戰爭，卜寨將東哥許配給烏拉部首領布占泰。這樣，布占泰以葉赫女婿的身份，統率烏拉兵參加九部聯軍并作為先頭部隊攻打建州。但在古埒山一戰中，烏拉兵戰敗，布占泰成了努爾哈赤的俘虜，并被押在建州赫圖阿拉（故址在今遼寧省新賓縣）三年之久。

好在努爾哈赤并未殺布占泰，為了籠絡他，還將侄女額實泰許給他為妻。被扣押期間，布占泰對東哥念念不忘，日夜思念。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獲釋，東哥竟被哥哥布揚古轉手許給了自己的敵人努爾哈赤。

不過，這個計劃并沒有實現。

原來，當九部聯軍的大部隊進攻努爾哈赤時，努爾哈赤運用從《三國演義》等書里學到的智謀，在敵軍進攻的路上，于險要的山谷里，埋伏了一支精兵，并在山崖上準備好滾木礌石，專等敵軍進入，自己則安心地睡起大覺來。

當九部聯軍來到努爾哈赤伏兵的地方時，突然遭到一百多名剽悍騎兵襲擊，連損兩員大將，頓時驚慌失措，全軍大亂。努爾哈赤的軍隊則勇猛地沖下來，打得聯軍大敗，四散奔逃。

在這場戰爭中，東哥之父卜寨被努爾哈赤部將額亦都所殺。努爾哈赤恨卜寨陰險毒辣，挑撥離間，將卜寨一劈為二，僅將卜寨血肉模糊的上半身還給葉赫。看見父親殘缺不全的尸身，東哥悲痛欲絕。哥哥布揚古卻為避免部落滅亡，向殺父仇人發出和解信號，表示愿將妹妹東哥許配給努爾哈赤為妃。

性情剛烈的東哥死活不嫁，不僅如此，發誓為父報仇的東哥還說出一句狠話：“努爾哈赤是我的殺父仇人，誰能夠殺了他，我就嫁給誰！”

任由布揚古百般規勸，東哥始終不動心。無奈，布揚古只好說服自己的姑姑代替東哥嫁給了努爾哈赤。

大敗九部聯軍是建州女真由弱到強的一個轉機，但海西四部聯盟的存在對要實現統一大業的努爾哈赤來說仍是最大的障礙。要想掃除這個障礙，首先需要拆散四部聯盟，然后一個一個地將它們吃掉。就在努爾哈赤四處尋找出兵時機時，東哥的毀婚不嫁為他提供了出兵的理由。

明神宗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海西女真哈達部發生內訌，葉赫部趁機將哈達部劫掠一空。哈達部向努爾哈赤求援，請求努爾哈赤出兵相助。此舉正中努爾哈赤下懷，他當即派兵兩千前往援助。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葉赫部。大敵當前，葉赫部首領布揚古驚恐之下，又將時年芳齡17的東哥推了出來，對哈達部首領說如果他們倒戈擊殺努爾哈赤，就將東哥嫁給他。極具誘惑力的東哥果然不負眾望，成功讓得到婚約的哈達人倒戈。聽聞消息的努爾哈赤大怒，以此為借口，發兵討伐哈達部，隨即滅之。就這樣，剛榮升為東哥第四任未婚夫的哈達部首領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搭上一條小命。

不久，海西女真的輝發部也發生內亂。其首領王機努死后，他的孫子拜音達禮殺死了他的七個叔叔后，成為輝達人的首領。但是部眾很多都叛離了他，逃到葉赫部去了。拜音達禮不敢向葉赫部提出要回部眾的要求，只好向努爾哈赤尋求幫助。葉赫部首領布揚古見此情景，故伎重演，仍以時年已25歲的東哥為誘餌，將第五任未婚夫的“爵位”賜予拜音達禮，后者立刻神魂顛倒，當即與努爾哈赤斷交。努爾哈赤找到口實，揮師直搗輝發部，殺掉剛訂了婚約的拜音達禮。輝發部至此滅亡。

海西四部至此僅存烏拉與葉赫兩部，而且烏拉部首領布占泰與努爾哈赤又有聯姻，葉赫人感到孤立無援、恐慌至極，使出最后的殺手锏——自然又是貌若天仙的東哥（此時已31歲），表示要東哥與布占泰重續前緣。癡情的布占泰受寵若驚，馬上囚禁了當年努爾哈赤送給他的妻子，并以子女為人質，投向葉赫，唯恐葉赫人反悔。

色迷心竅的布占泰以為終于得到了東哥的舊船票，渾不知握住的是地獄的邀請函。

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正月，努爾哈赤親率大軍征討烏拉。布占泰統兵三萬人出城迎戰。兩軍相接，努爾哈赤拍馬舞刀沖殺，烏拉兵抗不住建州大軍潮水般地沖擊，陣腳頃刻大亂。兵潰如山倒，烏拉兵棄盔卸甲，四散奔逃，布占泰只率百名親兵逃回城里。這時城上建州大旗迎風飄揚，他大驚失色，正想撥馬脫逃，被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率兵團團圍住。布占泰無心戀戰，殺開重圍，奪路逃往葉赫部。烏拉部至此亦告滅亡。

布占泰投奔葉赫后，葉赫部首領布揚古以布占泰失國無用為理由，并沒有把東哥嫁給他。布占泰最終在感情的煎熬中死去。

此時，命運多舛的東哥已經33歲，昔日的美女已變成了“剩女”。幸運的是，就在33歲這一年，她終于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蒙古喀爾喀部首領莽古爾岱——當然也是政治婚姻，葉赫部為了聯合蒙古部族制衡努爾哈赤而為。但不管如何，東哥總算結束了漫長的單身待嫁生活。然而不幸的是，正所謂“紅顏薄命”，東哥次年就魂斷漠北。

更加不幸的是，東哥的香消玉殞并未讓戰爭也煙消云散。

明朝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也就是東哥去世的那一年，隨著勢力的迅速發展壯大，努爾哈赤于赫圖阿拉稱汗，建立大金，改元“天命”。1616年也成為天命元年。為與宋代的金朝相區別，史稱“后金”。努爾哈赤自此成為東北女真人的最高首領。在此期間，他還正式建成了影響中國歷史近三百年的八旗制度。

明萬歷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1619年），努爾哈赤見隨著東哥芳魂歸天，蒙古部族與葉赫的聯姻已名存實亡，便向海西聯盟最后一個目標發起進攻。九月，努爾哈赤統帥四萬八旗大軍突襲葉赫部，最終將其滅亡。從此，努爾哈赤統一了女真各部。

在統一女真的過程中，努爾哈赤采取了一個很高明的策略：不與明王朝為敵。這是幾乎所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共有的一個優秀品質——有自知之明，在力量不濟的時候，隱藏雄心，免樹強敵。而一旦羽翼豐滿，就馬上樹起大旗。從十三副鎧甲起兵到建立后金政權，努爾哈赤用了整整三十五年，時間確實長了點，但也從中可以看出他不同凡響的韜晦功底。現在，根據地已確保無虞，鞭指明王朝的時候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