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里的氣氛有點沉重，草原大汗巴舍爾高踞上首，俯視著他手下的各部落首領，從室韋大汗鐵托到自己的左膀右臂，低沉開口道，“大家都說說吧，下面我們該怎么辦，是打還是撤？”

“我認為，現在還不宜撤兵，”見一時間沒人說話，哲別首先道，“我們準備了這么久，幾乎是傾朝而出，傷亡太大，而搶到的東西太少了，如果撤兵，必然會引起糾紛，士氣肯定潰敗，后果不堪設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另一員大將博爾特有點不耐煩，大聲嚷嚷道，“搶到的東西太少，接著搶就是了，我手下的兒郎正嗷嗷叫呢，就讓我部來做先鋒。”

“少說幾句，聽哲別說，”巴舍爾瞪了愛將一眼，看向手下的頭號心腹，“你不建議打，也不贊成撤兵，難道還有什么別的想法？”

“不錯，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戰場外未必拿不到，”哲別左右看了眾人一眼，胸有成竹道，“當初我們為什么要挑這個時間攻擊南人，除了出其不意外，可是有人求著我們來的，為的就是那把椅子，現在雙方僵持不下，就是我們的好時機。”

“根據大輪臺傳回來的情報，南人皇帝病重，已經立了個小太子，他自己多日不曾露面了，還有說法是說早已駕崩，不過是正當戰時，現在公布會引起大亂，所以才隱瞞了下來，不管是哪種說法，南朝想要的就是盡快結束戰爭，好休養生息，而這正是我們的機會，不管開出什么籌碼，南人都得認真考慮。”

“曾經崇尚進攻的哲別，現在怎么成了個玩弄小聰明的膽小鬼，”博爾特譏諷道，“草原人想要什么東西，直接伸手搶就是了，哪里需要這些彎彎繞繞。”

“如果不流血就能拿到，為什么要讓兒郎們拿命去拼，”哲別看著對方正色道，“每一個生命都是長生天的恩賜，我們都應珍惜，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決定他們的生死。”

“你說什么？”博爾特呼的站起來，“嘩啦”一聲扯開自己的衣服，指著身上的傷痕累累道，“哪次打仗我不是沖在最前頭，這些就是證明，哪像你每次都躲在最后面。”

“夠了，”巴舍爾看見手下的兩員大將吵了起來，氣得臉色鐵青，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現在是什么情況，還在這里吵吵鬧鬧，哲別，你接著說。”

博爾特氣呼呼的坐下，拿起面前的馬奶酒一飲而盡，哲別收回目光，朝上首行了一禮，“是，大汗。”

“博爾特說的也沒錯，談判也有談判的技巧，為了增加我們的籌碼，進攻不能停止，一來可以搶到更多的東西，二來給南人更大的壓力，讓情況更有利于我們。”

“曾經邀請我們的袁城雖然現在失了勢，但他十多年經營，一度占據了南朝朝廷的半壁江山，勢力不可小覷，也可以派人和他接觸，必要時甚至可以許諾幫他登上皇位，從內部瓦解他們。”

“這個辦法不錯，”巴舍爾點點頭，看向室韋大汗鐵托，“鐵托安答覺得如何？”

“我覺得可行，”鐵托沉吟片刻，“只是時間要抓緊，草原上的事情已經耽擱不得，再晚就要錯過牛羊的繁衍季節了。”

“那行，這些事由哲別負責，先散了吧，”巴舍爾端起面前的馬奶酒向大家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晚上舉行篝火晚會，大家不要遲到了。”

大帳里眾人按胸，向上首行禮后退出，鐵托和哲別說了幾句話，拍了拍他的肩膀，昂首挺胸走了，巴舍爾看著他的背影，眸光幽邃，不知道想什么。

“大汗，已經可以確定，南人的探子就在室韋人身邊，他們雙方接觸了不短時間，”等帳內只剩下廖廖幾人，哲別輕聲道，“要不要讓大輪臺的人……”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比劃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我們不是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了嗎？”巴舍爾沒有看他，望著帳篷外的天空擺擺手，“室韋人在蔥嶺關外呆了上百年，無時無刻不想著占領我們的牧場，沒有接觸，我才感到奇怪。”

“不過現在還不到動手的時候，先讓他們多活幾天，傳回一些錯誤的情報回去，說不定會有奇效，只是要盯緊那些南人探子，必要時我們也可以談嘛，只要他們肯付出大代價，。”

“我的萬夫長怎么啦？”巴舍爾回過頭來，看著一直飲酒的博爾特，“還在生悶氣呢，放心吧，這場戰還有得打，眼光放長遠一點，那些軟弱的南朝人有什么好掂記的，我們得防備室韋人狗急跳墻。”

“嗯，我知道。”博爾特把酒杯重重頓在桌子上，“只是看著這么多的好東西放在面前而不能動手，有點不甘心。”

“嗯，會有機會的。”巴舍爾不再理會他，看向自己的頭號心腹，“那邊怎么說？”

“還是一直在猶豫，”哲別明白大汗在說什么，“既想拿好處，又不想背負罵名，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沒有地方上的供給，他維持不了龐大的軍隊。”

“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巴舍爾有點好笑，“他們被南朝皇帝打壓這么多年，還是沒有放棄幻想。”

“要不要我去敲打敲打他？”博爾特插嘴道，“這邊馬上就要進入談判階段，用不了太多人馬，正好讓兒郎們活動活動筋骨。”

“胡鬧，那邊是室韋人的地方，你去算怎么回事。”巴舍爾斥責了愛將一句，看向哲別，“你派人告訴他，時機轉瞬即逝，我等不了他慢慢考慮，現在要么奮起一博，要么繼續被人欺負，還有，我們和他達成的默契也將不復存在，以后他的防區就是我們的重點攻擊方向，讓他考慮清楚。”

“這會不會太過急切，”哲別猶豫道，“把他逼到南朝一邊就不好了。”

“這也是沒辦法，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巴舍爾嘆道，“劫掠來的人口，金銀珠寶，生活物品盡快起運吧，我們也要做好必要的準備。”

“是，大汗。”哲別，博爾特，巴特爾悚然一驚，凜然回答道。

……………………

鐵托回到自己的帳篷，一個人坐了很久，才吩咐心腹道，“請錢掌柜過來。”

過了不久，一個大腹便便，滿臉笑容的南朝人進了帳篷，他拱了拱手，“參見大汗，不知大汗叫我來有什么事？”

鐵托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南朝人，懾人的壓力慢慢溢出，很快波及對方，錢掌柜只是若無其事站在那里，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你們南朝人真的支持我做這草原的大汗？”就在氣氛壓抑到極點之時，鐵托突然開口，頓時所有的壓力一掃而空。

“我來自燕山衛，代表的是樞密院和兵部，”錢掌柜收起臉上的笑容，滿臉鄭重道，“我做出的承諾，就是他們的承諾，大汗不用懷疑。”

“為什么？”鐵托沒有絲毫停頓的接口道，“如果巴舍爾死亡，草原人群龍無首，你們不正好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

“大汗此言差矣，”錢掌柜反駁道，“從強漢到盛唐，再到前朝，歷朝歷代，哪一個朝廷不想？可您看見誰做到了，反而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漢朝征西域，弄得天下人口減半，唐朝征草原，重用胡人胡將，結果由盛而衰，這都是前車之鑒，后人焉能不防？我們只想雙方能和平相處。”

“為什么是我？”鐵托沒有被他的言語打動，緊接著問道。

“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錢掌柜豎起手指道，“第一，一個混亂的草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他們活不下去，必然侵犯我朝，邊境將永無寧日，為了抵抗他們就要駐扎重兵，對財政是很大的負擔，我們承擔不起，而大汗就是我們其中的一個選擇。”

“第二，亂世起必有王者興，一個脫穎而出的好戰大汗，會帶來很大的意外，而扶持大汗就不存在這樣的可能，我們觀察了您很多年，自問沒有看走眼。”

“是啊，”鐵托發出譏諷的笑聲，“誰能想到一個長期和我們室韋人做生意的掌柜，會是南朝的探子。”

“職責所在，還望大汗見諒，”錢掌柜露出尷尬的笑容，“第三，室韋人被逐出草原百年，無論是牲畜還是牧場，都無法供養太多的人口，此次入侵，只能和女真，完顏組成一路大軍，您要是當了草原大汗，必然要和我朝綁在一起，才能抗衡草原人。”

“哼，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心思，”鐵托站起來，緩步來到對方面前，一字一頓道，“到時為了抗衡草原人，我就得抱緊你們的大腿，否則你們反手支持別的部落，室韋人就真的要滅族了。”

錢掌柜微微一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我們室韋人人口不多，經不起太大的損失，”鐵托冷哼了一聲，“我已經秘密派人回去動員了，希望你們言而有信。”

“當然，我們可以談談接下來的安排了。”錢掌柜趕緊保證道，“你們剛才商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