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伴著天邊的啟明星。
風雪天,尤其如此,這是韓楓后世的小怪癖。他很享受穿行在霧氣中、風雨中或是風雪中的感覺,這時的世界似乎和平日的很不同。
沿著珠泉河,迎著朝霞和晨風慢跑。
微光下粼粼的水波,一棵棵不斷地退后的垂柳,心里哼著些輕快的歌曲,在漫虹橋上小憩片刻,思忖下一天的計劃。
然后沿著石板路折返,和小街上早起的人們打聲招呼,“張伯,這么早!”、“六嬸早!”……
也不等對方回應,就這樣一路的跑過去,然后就會有“楓少爺好早哇!”、“楓少爺真是和氣!”之類的話語在小街上回蕩著。
小街是水冶的風景,慢跑的韓楓成為了小街上的一道風景。
跑到珍珠泉的時候,韓楓會停下來,撿來幾顆石子在水面上打幾個水漂,看著在水面上起伏的石子,咕噥句:“不錯呢,今天竟然打了五個漂。”然后拍打下手滿意的跑返回家中。
圈圈的漣漪,不斷在蕩漾著。
漣漪慢慢的漾出了珍珠泉,漾出了珠泉河,沿著安陽水漸漸地流到了安陽城。
于是在城市中的一些角落,諸如茶館、酒樓、私塾學堂、某個府邸的客廳,流傳著發生在水冶的怪事情。
鼓樓旁一間茶樓的雅間,兩個男子正在飲茶,旁邊一位妙齡少女將碾好的茶粉用竹勺放在茶碗中,加些許鹽和配料,隨后將燒開的沸水注入茶碗,用抹子輕柔快速的攪動著茶面,不一會茶碗里竟然浮出了漂亮的花紋。
“兩位老爺請慢用。”少女請道。
青衣男子身形微胖,臉色有些蒼白,雙眼細長微瞇縫,目光在少女臉上逡巡,不經意的在少女柔嫩細滑的手上抹了一下,少女的臉騰的紅了起來,轉身退去,在青衣男子灼灼的目光下,輕輕帶上了門!
“春荷這手藝是越來越精了,馬兄,請!”綠袍男子哈哈一笑。
“哦,張兄請!”青衣男子不舍的收回了在少女臀部的目光。
青衣男子是水冶坊的指揮使馬鉍,今日來安陽監述職,事畢和安陽監的張監丞約了事喝茶。
“馬兄,聽說水冶鎮出了什么羽絨衣,竟是用鴨鵝的羽毛做的,穿在身上異常的溫暖和,此物端的神奇。”
“那倒是的,我和家父都穿了,此物確實甚是暖和。”馬鉍說著拿出一個包裹拍了拍。
“小弟帶來了幾件,一會送到府上。包袱我已經交代下人,要親手交給老夫人仔細收著,里面有今年的一點小心意,早上剛去周家柜坊辦好的。”
“多謝馬兄美意!”張監丞拱拱手,接著道:“馬兄,聽說這羽絨衣是水冶的韓家在售賣?是韓家長孫韓楓弄的,此子只有十四歲,可是真的?”
馬鉍道:“哦,這倒是真的,此物的確是那個韓楓所創,不過,他本是韓家的棄子,剛剛歸宗。”說著頓了頓,岔開話題:“劣子和韓楓曾是私塾同窗,先生就是你們安陽周家的那個周文,聽說這周先生當年因情所困,離開家門,真是才子多情呀,只是可惜了董大家,那董大家現在可好?
“唉,周文走后不久,瑤琴姑娘也贖了身,離開了花滿樓,和以往斷絕了聯系,久無音訊。這周文可謂是驚才絕艷,卻為情所困,可惜了。董大家風華絕代不假,但那也只是個青樓女子,不值得呀!
倒是這個韓楓,最近弄了個三字經,千古之事,用三字一句娓娓道來,小兒讀來朗朗上口,端的神奇,在安陽城里傳頌一時,他竟是棄子,可是真的?”
馬鉍面色不虞:“張兄,此事少提!家父說這是不務正業。你說他一個官宦子弟,竟然去教乞兒和工匠識字,豈不是笑話?
乞兒和工匠識字了,那要我等何用?離經叛道啊!他還給那些工匠搞了什么煤球爐,都是些個不聽話的,去年被我趕出了水冶坊,真是匪夷所思啊!
要不是韓家是官宦世家,他又歸了宗,嘿嘿!
不說這些,花滿樓小弟有些日子沒去了,綺蘭姑娘可好?嘖嘖…那身段,那琴藝,不知何時能一親芳澤啊,呵呵!一同前去可好?”
“恭敬不如從命!”
“張兄請!”
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馬兄,韓瑯昨日拜會了織錦院的趙院監,聽說是關于那羽絨衣之事,我尋思著應當要你知曉!”
“哦…是嗎?”馬鉍若有所思。
韓家和馬家同是水冶大戶,卻不常往來。他們馬家是田畝起家,通過種種手段置辦了大批田地,成為水冶鎮首屈一指的豪戶。而韓家是書香門第,從地位上高出馬家一頭,可勢力上嘛…呵呵!
按說兩家沒什么沖突。
可是最近那個羽絨衣和煤球爐讓他有點心煩,他之所以弄手段趕走那些大匠,一來是更好的將水冶坊攥到手里,二來是想待這些大匠弄到自家工坊,可現在卻被那個韓楓攪了局,還有那個小崽子高沖。
馬鉍咬了咬牙,‘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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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府衙,后堂。
一位男子正在案前審閱公文,忽的房門被推開,夾著雪花進來一人:“符大人,張節度有公文來。”
“哦,拿來我看,你自去那邊烤火,水自己倒。”符大人說著打開公文看了起來。
來人也不多說,自到爐前拿起水壺倒了水,捧著茶杯取暖。一邊取暖一邊饒有興致地端詳起爐子來,嘴里嘖嘖稱奇。
看了一會,符大人合上公文:“遠山兄,節度大人說定州那邊的天氣異常寒冷,軍士不耐苦寒,凍傷的不少。他要這邊想辦法再送去一批御寒衣物,可出發前御寒衣物不已經足發了嗎?”
來人搓著手回道:“大人,我問過了,今年的天氣異常寒冷,那些衣物御寒不足呀。要不,我去織錦院和趙院監商量下,實在不行弄些蠶絲綿服?”
“蠶絲綿服太奢侈了吧,再說這數量夠嗎?你去和趙院監督仔細議議,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來人起身告辭,又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個小冊子遞來:“大人,我最近得到個小冊子,叫三字經,三字一句,郎朗上口,道盡古今,端是了得。這三字經非常適合蒙學,只是這文字上面有些奇怪的符號,讓人有些費解。不過,我看這三字經值得推行,這對蒙童識字有大用!”
夜深人靜,符大人輕聲吟誦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茍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
昔孟母,擇鄰處。
子不學,斷機杼。
養不教,父之過。
教不嚴,師之惰。
………
唐高祖,起義師。
除隋亂,創其國。
二十傳,三百載。
梁滅之,國乃改。
唐代梁,晉代唐。
我大晉,萬萬朝。
古今史,全在茲。
載治亂,知興衰。
……
良久,符大人合上了冊子,看了看封皮上“三字經”下面的落款,喃喃道:“水冶…韓楓…”。然后閉目思忖了會又張開眼睛:“韓楓,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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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昌辭撫須,在閉目思考。
這冊子是他前日發現的,孫女韓雪口中念念有詞的在背誦著什么,朗朗上口的誦讀聲不禁吸引了他,叫過來問話,小丫頭遞上一個冊子。
“這三字經,楓兒…”
這些天,韓昌辭反復思考著長孫的種種表現,韓楓的種種奇思妙想令他擊節贊嘆,同時也有些擔心韓楓淪入奇淫巧技之道。
難道他溺水遇到大機緣的傳聞竟是真的?
這三字經使他欣喜異常又有些疑惑,這不像是一個年輕人能體悟的,它應當是來自一個大儒,飽經滄桑,閱盡人間悲喜后才會達到的境界
雖然他是庶子,但如在學問一道走得深遠,也是家族的一大助力。韓家已兩代縣令,他滿是期許第三代能再上層樓。
當然,官商兩條腿走路才是穩妥。商是支撐,離了財富寸步難行;讀書做官則是保障,否則會任人宰割。二者相輔相成。
而楓兒他竟兩者兼顧,這令他既有些驚喜,也有些擔心,所謂貪多嚼不爛,他的心一直在權衡著。
不過,十幾年的不聞不問,如何化解?是個過程。
‘楓兒…你落水時究竟經歷了什么?’
‘我究竟遇到了什么?’黑暗中,韓楓大汗淋漓。
他只是個小學的科技課教師,在一切以升學為綱的體制下,他是邊緣的,日子也就平庸無奇。
直到有一天,當他改裝了一架無人機,噩夢降臨了!
好奇下,無人機飛向了對面的豪華酒店,他當然知道這不對,可是他想看看,頂級酒店的房客,究竟在干什么?
窗戶的隔音很好,沒有人發現夜色中的偷窺。
畫面平淡無奇,有些乏味。
他有些無聊,點起一支香煙,夜色真美啊。
一張笑臉浮現在了眼前,女友長得很漂亮,人也爽利大方,只是偶爾有些兇蠻,經常呲著齙牙。
朋友們的一致評價是,‘一朵插在了好大的一坨之上。’
突然,手機傳來一個辣眼的畫面。
韓楓目眥欲裂,心在顫抖,熱血上涌,來不及多加思索,將鏡頭移到男人的臉部做了特寫。將兩個小女孩的面部打了馬賽克,就將視頻發了上去。
自己只是個卑微的生命,為同樣卑微的生命而吶喊!
‘試問良心的代價是多少?’
當各大媒體驚天消息鋪天蓋地時,開始不斷有威脅的電郵傳來,下班的路上總感覺到不對,生活中似乎充滿了不安。
時逢暑假,韓楓來水冶躲避,卻最終沒能逃脫。
“這一世,我將不再是一個好人!”韓楓對著黑暗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