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夏日晚間,氣溫不冷不熱剛剛好。
偶爾伴隨著柔風細雨的洗禮,讓龍昌國度的人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和愜意。
尤其是如今太和稱臣、夷州重新歸附,使得當下的龍昌盛世處處洋溢著繁榮與昌盛之景。
國泰民安,一直都是歷代君王和每一位國人所希望的,而今龍昌已然如是,豈不讓人心中歡喜、津津樂道?
俗話說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依。
當人們都還沉浸在這一片繁花似錦的盛世喜悅當中之時,一場禍患自東??こ侵猓娜幻壬?
夜深人靜的東??ぃf家燈火早已熄滅,百姓們也都沉浸在甜美的睡夢當中。
此刻,郡城外的海岸之上,隨著一縷縷若有若無的細微靈氣自天空無聲飄來,原本溫順平和的朵朵細浪逐漸變的波濤洶涌。
四更時分,東海郡城之外已是巨浪滔天。
洶涌海水拍岸而起,竟是如同巨大天幕一般高高揚起在半空之中,隨即對著下方仿佛一下子變的矮小了許多的城墻飛瀉而下。
如此這般接連不絕,眨眼之間,東??こ莾韧獯笥斜缓K虥]之勢。
仿若雷霆般巨大的響動,早已驚動了郡城內的官員和百姓。
一些睡意深沉之人,剛被外邊如炸雷般響動驚醒的時候,惺松的睡眼當即看到屋內已有及膝深的海水漫延,還以為自己尚未睡醒或者看花了眼,等到他們使勁揉了揉雙眼之后,眼前的這一幕頓時讓他們傻在了原地。
城外海邊的巨浪依舊沒有絲毫停歇之勢,無數有如天河之水倒灌一般的滔天海浪仍然在源源不斷的自半空往城內傾瀉而來。
海岸周邊的一些個小碼頭、野渡口處,原本停在這里的漁船此刻也早已是被海浪不斷拍打,一次次撞擊在礁石之上,難逃支離破碎的結局。
東??ぬ仃愶w,不停的對手下之人布置著一個又一個艱難的任務,緊皺起的眉頭一刻也沒有舒展過。
一身素衣隨意穿戴,一看就是突然自夢中驚醒,眼見險患以至,也來不及整理形容,光著腳直接蹚在了一尺多深的水中,往屋外紛雜的喊叫聲傳來之處快速而去。
太守府的地勢好在比四周都要略高一些,所以眼下雖然也有被淹之勢,但應該不會來的那么快。
陳飛正是因此,有了一點思考的時間。其實也用不著考慮太多,禍事臨近,首要的一點就是轉運百姓、避免傷亡。
畢竟天大地大,百姓的性命最大!
這件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同樣光著腳蹚水而來的守正大人彭海的肩上。
如今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搜集小船,將各處百姓全部運往東海西北方向的牛脊山。
此山海拔頗高,山勢卻相對平緩,東西綿延三十余里,如牛脊背一樣,故而得名。
因此將百姓送到此山山腳,再布置人手助他們登山,可解眼下危難。
彭海與陳飛二人一拍即合,隨即這位壯碩的守正大人快步離開太守府,為全城百姓的生命開始了他的使命。
一日三餐,是每個人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之一,所以接下來的第二件迫在眉睫之事,就是搶救郡城內的糧倉。
糧官陸克,絕對算得上是一個聰明之人。
從水患被他敏銳察覺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預感到了后面即將要面臨的危急形勢,于是他一邊派人去往太守府傳信,一邊自行決定將糧倉內的糧食裝船,運往離東??ぷ罱?、也是地勢最高的地方,牛脊山。
他這種料事準確,遇事果斷的性情,曾多次受到太守的褒獎與同仁們的肯定。
不過眼下他可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只要能實實在在解決好糧食的轉移問題,以后會怎樣他并不關心。
“滿城的百姓生命,是為第一緊要之事,彭海兄,你責任重大?。∠M阄业苄?、能在牛脊山相見吧!”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灰衣文士,看著這滿城的水患和處處哭爹喊娘的場景,一時心中酸楚,不由得感慨一聲。
“報大人,最后一批糧食已經裝船完畢!”一個兵卒樣子的人對著灰衣文士匯報著。
“讓陸哲善后,盡最大可能的統計出此次糧食的損失狀況!其余壓船之人,抓緊時間出發吧!”灰衣文士原地不動,開口回應道。
“陸大人,您也跟我們一起離開此處,去往牛脊山吧!”兵卒兩眼突然一酸,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這位眼前的糧官大人勸說道。
“既當官,則為民!眼下處處水患,百姓傷忙不在少數,我豈能就此離開!”灰衣文士義正詞嚴。
“可是,您的職責是保證糧食的安全,如今眼看著糧食大部分已經完好無損的抵達了牛脊山,即便是有些損失,也的確是在所難免。水患越來越嚴重,為了安全,您也不該留在這里!”
兵卒話語剛說完,就被一道冷冽的目光所震驚,隨后一聲決然而又堅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是陸克,是這東海郡的糧官,我怎么說,你就怎么做!”
兵卒退去,傳令糧船出發。不遠處的糧官陸克,內心沉重、一語不發。
整個東海郡兩天之內,已是一片汪洋。
百姓們為了活命,不得不跟隨守正大人的兵士乘船前去牛脊山。
如今雖然自身性命暫時無礙,但是眼瞅著自己辛苦半輩子才攢下來的那點家業,如今卻都被海水淹沒,每每想到此處,怎不叫人心生悲泣。
而今的牛脊山上,到處都有啜泣和哀怨之聲不絕于耳,其情形煞是令人心碎。
“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一言!”牛脊山上,一人立于高石之上,對著漫山遍野的受難百姓,扯開嗓子大聲喊道。
“各位鄉親,我乃是陳飛,東??さ奶?。這幾日你們受苦了!”
話一出口,好似突破了人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線,因此更多的哭泣之聲再次接連而起。
經陳太守示意之后,周邊的兵士對身前的百姓好一頓勸解,這才逐漸的重新安靜了下來。
“鄉親們,而今我東??ぴ獯舜箅y,天可憐見,我龍昌朝堂必然不會袖手旁觀。雖說當下我們只能躲避在牛脊山上,但我們山腰處有足夠多的糧食會支撐著我們活下去,希望大家不要恐慌!”
說到這里,陳太守突然鼻子一酸,兩行淚水徑自流了下來。
“我們的糧官陸克陸大人,為了保住那些糧食,為了能讓我們在這牛脊山上多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兩日來不眠不休,親臨糧倉指揮裝運?!?
“最后、糧食是運來了,可是他仍然心系百姓,不肯先行來這牛脊山避險。緊跟著他又加入了守城軍的搜救隊伍之中,怎料在救人之際,被大水沖倒之后,卻幾乎沒有一絲掙扎的力氣,就此命歸九泉。”
這一刻,漫山遍野出奇的安靜,所有的官員百姓皆是淚眼相看,無語凝噎。
陳太守環顧四下,突然再次開口大聲喊道:
“鄉親們,我們不能辜負了陸大人的一片心意!陸大人盡心竭力將糧食運到此處,就是為了給我們滿城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待到水患退去之時,再一起重建我們的東??こ?!”
片刻的寧靜過后,百姓們舉拳高呼:“心存希望、堅強活著、不忘陸克、重建郡城!”呼喊之聲響徹天地,竟一時把那東海巨浪之聲都壓了下去。
“陸克,你個混蛋!你怎么這么傻?不是說好了要教我讀詩的嗎?”彭海背靠巨石,一下接一下的抹著不斷淌下的淚水,在心里反復“埋怨”著。
“快看!”不知是誰一聲驚呼,凡是聽到此話的人皆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東??|門外的那個地方。
一個約有十數里的淡黃色光圈,好似從天而降一般,將空中的云朵和下方的海水全都罩在其中。一種強烈的異樣感覺,牽動著這里每一個人的心。
“這是什么?”彭海急忙抹了一把眼淚,上前幾步來在了陳太守的身邊出聲呢喃。
“這或許就是引起這次水患的原因!”陳飛滿眼憤恨,卻又有著幾分無奈。
“也不知這大水何時退去!”彭海再次開口。
“看山下的情形,水勢是不漲了。但要退去,估計尚需時日!”陳太守答言道。
“那就等著吧!”彭海最后回了一句,轉身而去。
陳太守看了看他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這漫山遍野的受難百姓,一聲嘆息之后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遠處從天而降的淡黃色光圈之上,沒有言語的他,看起來格外的深沉。
“不知朝堂之上哪一日能夠收到東海的消息?”彭海停下腳步,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山下,不禁感慨出聲。
南都城城主府議事廳。
收到傳訊后的各路人馬領頭之人此刻全都聚集于此,當然也有唐軒章昭等年輕之輩。
“今日傳你們前來,是因為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們!”梁天達儼然一副現任城主的老練語氣,開口對廳中之人沉著的說道。
在半月前,也就是唐軒和江嵐大婚后的第三天,梁天達受眾人之托,已然成為了這南都城的新任城主,所以眼下之事也算是他上任以來的第一件重大事件,他必須要擔起重擔、妥善處理。
“不知城主所言,可是指東海水患之事?”唐軒朝上抱拳,出聲詢問。
“看來你們也都聽到這個消息了,不知道對此事、你們有何看法?”梁天達向唐軒投去一抹贊許的目光之后,隨即又一臉嚴肅的看向大廳眾人。
“初聞此事,老朽深感震驚。但心中仍然疑惑的是,到底是何緣故竟導致東海郡一夜之間被海水淹沒?”新任的城主府五長老謝永年,一捋灰白胡須起身開口疑惑的說道。
“五長老,請恕晚輩無心冒犯!如今之計,東海水患嚴峻,滿城百姓必定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我們現在最應該考慮的不是這次水患發生的原因,而是面對眼下情形,我們能為東海做些什么?”
最是正直忠義的章昭站起身來,先是對五長老抱拳躬身表示歉意,隨即開口直言,得到廳中眾人的一致點頭贊許。
“章賢侄所言正中要害,老朽許是真的老了!”五長老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向眾人表示歉意。
“五長老哪里話,是晚輩唐突了!不過東海之難已成,我們的確要抓緊時間,商議一下能為那里的百姓做些什么了!”章昭對著五長老再次躬身道。
“對于章昭所說,不知在場眾位可有異議?”梁天達點頭示意章昭歸座,隨后開口向廳中眾人詢問。
座下之人盡都是忠義之士,也有像四長老石正輝、五長老謝永年等出身軍伍之中的偏副將軍。其他的不敢說,大義面前還真沒有一個人往后退的。
“我等身在江湖,深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道理,所以我們沒有異議!”幾位年輕人率先表態!
座上的老一輩們也都彼此眼神示意之后,一齊朝梁天達點頭表示認同!
“好!”
梁天達心里突然一陣感動,隨即再次開口說道:“東海百姓受難退往牛脊山,如今必定急需糧食和營帳。至于衣物,現在恰逢夏日,倒是沒有大礙。所以,我決定南都的銀錢和糧食,除了留足本城所需,余下的盡數清點,運往東海!”
“稟城主,眾所周知我南都近年來,由于朝廷免去了我們每年所繳納的錢糧,故此年年豐衣足食之外,積攢頗豐。而今東海遭難,但一郡百姓也不過十數萬人,要說留足南都錢糧,余下之數全部運往東海,想必東海百姓三五年之內都未必能用的完!”
四長老石正輝,正是總管南都錢糧之人,經他這么一說,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石長老所慮,我等明白。但是有一點,您可能沒有考慮到?!睆d下一直站立在幾位長老之后的燕成,對著石長老緩緩一禮,出言說道。
“哦?不知燕賢侄所說的,是哪一點?老朽洗耳恭聽?!笔L老同樣一笑,一雙明亮的眼睛慈愛的盯著場中的年輕人,滿臉期待的等著他的應答。
“大家都知道,如今東海滿城被淹,即便水患退去,他們的房屋需要重建,他們的田地更是經過海水的浸泡,可能三五年都會面臨顆粒無收的境況,所以、梁城主所說的留足南都所用,其余全部運往東海,燕成完全贊同!”
“原來如此!燕賢侄思慮長遠,老朽不及。”石長老一邊點頭一邊苦笑。
“看來,我們是該早一些時候,退下去了!”五長老聽聞燕成所言,不禁拍了拍石長老的肩膀,兩位老人彼此搖頭晃腦、相視一笑。
“五長老哪里話,我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跟您們請教!”燕成朝二人躬身施禮,客氣道。
“好了,如果各位都沒有意見,就照此執行吧。稍后還請石長老帶人盡快點清錢糧,五長老帶人籌齊車架,還有你們年輕人,都暫且放下手里的事,一起過去搭把手,爭取早一天出發去東海!”梁天達最后拍板道。
“敢問梁城主,不知此次運送錢糧營帳去東海,該由誰帶隊前往?”三長老柳素梅終于開口問了唯一的一句話。
“章昭唐軒領前隊,燕成江嵐督后隊,其余人等,沿路照管,不得有失!”梁天達言詞堅定,擲地有聲。
“尊城主令!”眾人抱拳朝上躬身。
“時間真是飛快,這些個孩子如今一個個的,都可以獨當一面了!”
第三天的清晨,站在南都城東城樓上的梁天達和幾位長老,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往東而去,內心忍不住的感慨一聲。
“近些年來,太宗皇帝免去我南都所需繳納的錢糧,稱得上是皇恩浩蕩了?,F如今東海有難,我們理應相幫,不過親身而為是有些勉強。孩子們都長大了,南都這副擔子,也該交到他們手里了!”柳素梅說著說著,不覺濕了眼眶。
“是啊,他們都長大了,我們也都老嘍!”梁天達扭頭看了看身邊的三長老,隨即大笑出聲!
“希望他們,一路順利,平安到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