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州高山郡,一家小菜館中。此時正是午飯過后,熙攘的食客們在經過一番激烈的互相談論吹捧之后,這才意猶未盡的逐漸離開了菜館。
接下來就是小二哥和瘦伙計二人忙碌的時間了。先是收拾碗盤桌面,然后一人進去后廚洗刷碗筷,一人開始灑掃地面。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一前一后坐在了菜館門口的門檻之上。現在的瘦伙計,不知從何時起,便不再趁著這會空閑的功夫跑去后院睡覺了。或許是因為小二哥的影響,他反倒覺得坐在門檻上看著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你言我語比躲在房間里睡覺要有意思的多。
“燕成哥,聽說現在的夷州已經重回龍昌的管轄之下了?”
“是啊,想不到這趙少煊還真是個言出必行之人,還好當初選擇了幫他!”小二哥微微一笑,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時不時笑出聲來。
“別這樣!直呼夷州王名姓可是大不敬之罪!”瘦伙計急忙一臉謹慎的伸出手來就要捂小二哥的嘴,卻不想被他微一轉頭,躲了過去。
“你怕什么,這會又沒什么人。”小二哥一個白眼,瞪了他一下,隨即又自顧自的想起事情來。
“都說禍從口出,你可不要大意!”瘦伙計依舊神色嚴肅的對他強調道。
“沒關系,趙少煊那人還不至于為了這點事來治我的罪。”小二哥不以為然。
剛說到這里,二人身旁突然多了個人,一身白色衣衫,面帶微笑,對兩人說了一句:“是啊,我趙少煊也沒這么小氣!動不動就治別人的罪,那還當什么夷州王啊!”
二人聞言抬頭一看,瘦伙計一臉吃驚的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反觀小二哥,面帶微笑的看著來人,也不答言,就那么靜靜的看著。
“趙某唐突來此,打擾兩位了!”來人雙手抱拳,對著二人微一欠身。
“來都來了,就別客氣了。”小二哥率先起身,還了一禮。瘦伙計見狀,也趕忙起身學著小二哥的樣子,向那人揖了一禮。
“此次前來別無他事,只是在府中略備薄酒,不知小二哥今晚可有空閑?”來人言語平和的問向對面的年輕人。
“在下俗人一個,受此邀約,實在是誠惶誠恐。您有此意,派個人來知會我一聲便是,何敢勞您親身大駕!”小二哥客氣道。
“什么大不大駕的!趙某只知道朋友相邀,需以誠心!”來人呵呵一笑。
“您既然都這么說了,我豈有不去之理?在如今的夷州,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您啊!”小二哥言語間頗有調笑之意,聽在來人耳中,他也只是哈哈一笑,隨即一點頭再次開口道:“今晚,我派人來接你。對了,如果這位小哥得空,可以同去!”
說完,對著二人微一點頭,來人轉身離去。
“他、他是誰呀?好有威嚴的樣子。我看見他都不敢說話了。”瘦伙計一臉疑惑的問向小二哥。
“趙少煊!”小二哥回答一聲后,轉身回去了店里。只余身后的瘦伙計神情懵懂的在嘴里反復叨念著:“趙少煊、趙少煊……”
突然,瘦伙計整個身體一震,頓時用雙手捂住嘴巴,兩眼之中除了震驚就是震驚!
“這……這不就是……夷……夷州王……嗎!”
當夜,小二哥獨身赴宴,與夷州王趙少煊推杯換盞之間聊了很多。二人時而捧腹大笑,時而面色深沉,從天上到地下,從古往至今日……沒有人知道他們具體都說了什么,更沒有人知道,這個小二哥究竟是何來歷?竟然值得堂堂夷州王親自作陪,為其斟酒布菜。
暢快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二人臨分別之時,夷州王親自將他送到府外。趙少煊緊緊拉著燕成的手,對他又是叮嚀、又是囑咐的,老半天也不忍松開,放他離去。
“燕成何德何能?敢受夷州王如此厚愛!今日一別,還請您多多珍重!青山不改,日后我還會回來看望您的……”
就這樣,在一番推脫不過之后,燕成收下了夷州王硬塞給他的銀錢,俯身拱手拜別。
翌日清晨,一位女子早早的走進了剛開門不久的小菜館。瘦伙計正在忙碌的做著迎接客人的準備,突然抬頭,一陣香風而至,細看之下認了出來。
“你可是前幾日來找燕成哥的王玥姑娘?”
“你的記性真好,就是我。燕成現在哪呢?”女子輕柔一笑,只看得瘦伙計竟是一時失神。
“啊?要不、你先忙,我自己去找他。”似乎是看出了瘦伙計的囧樣,女子再次說了一句,便直接往后院走了去。
瘦伙計看著那個有如仙女下凡一樣的美麗倩影,心中沉寂了多年的一潭死水終于泛起了陣陣漣漪。
“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見幾回!”李良莫名的感慨了一句,突然店外有食客三兩人一步踏了進來。
“我說伙計,今天怎么還吟上詩句了?”食客中有一人出言打趣道,瘦伙計一轉頭頓時臉色泛紅,一甩肩頭擦桌布,急忙迎了上去,開始了他新一天的辛苦勞作。
“你說什么?你要走?現在?”后院內的一間屋內,面對著跟自己當面辭行的小二哥,老掌柜滿臉吃驚。
“是啊,燕成所求諸事已然辦妥。眼下答應了送王姑娘返回太和國,身為男兒丈夫,自當說到做到。”小二哥坦言道。
“哎,剛習慣了身邊有你,你這又要走,小老兒這心里真不是個滋味!”老掌柜語氣之中充滿了不舍。
“等燕成日后再來高山郡時,一定回來看您。”
“罷了,當走就走吧。不過不能今日走,看在老兒的薄面上,明天再走可好?”老掌柜微微抬頭,向他詢問道。
“卻是為何?”燕成不解。
“這你都不知道?老掌柜當然是想到了晚上,親自為你踐行唄!”王玥的身影突然走了進來,一雙像是看待傻子的眼神瞥了一眼小二哥。
燕成聞言心中一暖,剛要有所說辭,就聽老掌柜笑呵呵的說:“還是姑娘聰明,不知老兒所請你能否答應?”
“老掌柜,我替他做主,今晚陪您喝幾杯,明早再走!”王玥一拍胸脯,這事便如此定下來了。燕成一個冷眼,沒想到她壓根視若無睹。
深夜的小菜館中,一桌四人分別南北對坐。在老掌柜的叮囑下,桌面之上陸續上齊了八個菜品,四涼四熱,另外還有一大碗酸辣紅油肚絲湯。再上來兩壺美酒之后,四人便開始動筷。
“燕成啊,小老兒先敬你一杯酒,以示對你出手相救,表示感謝!”說完,他端起酒杯微一示意,然后一飲而盡。
“我乃是小輩,何敢勞您敬酒!”燕成說完,連忙站起身,扶住老人的酒杯。
“這一杯,我敬您!若不是您可憐我,容我在這里一日三餐,恐怕我早就餓死街頭了。”燕成發自內心的對老掌柜說著,隨即仰頭干此一杯。
“你明日一早就要離開,老兒也沒有什么可以送你的。俗話說窮家富路,此前你為菜館討回的這一百兩銀子,我就贈予你做個盤纏!”老人起身,手握著幾張銀票,微微顫抖的強行塞進了燕成手中。
“老掌柜您太客氣了。我如今早已不缺使喚錢,您快收起來吧!”
“你是瞧不起老兒這點錢嗎?”老掌柜故意面露不悅之色。
“豈敢豈敢!您知道昨夜晚間,我去了一趟夷州王府嗎?臨告別時,夷州王以千金相贈,故此我真的不缺錢。”燕成對老掌柜如實說道。
“夷州王是夷州王,小老兒是小老兒,莫非你是嫌棄老兒給的少了?”老掌柜一甩手扭過頭去,一臉生氣模樣。
“老掌柜,燕成非是如此!……好吧,我就留一些,但不能全要,畢竟菜館整日里看著熱火朝天,其實掙得也都是辛苦錢!我取一些,總該可以了吧!”燕成無奈,只好手里留下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將其余的送還給了老人。
王玥此時也是在一旁不斷寬慰著老掌柜,這才使得眾人再次落座,重新用飯吃酒。
一旁一直沉默著的瘦伙計,從始至終一直不發一言。并非他無話可說,只是他覺得這種場合里,沒他說話的份,畢竟他只是一個小菜館里的小伙計!近來若非與燕成交好被掌柜的看在眼里,恐怕自己連坐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吧。
燕成偶爾看了幾眼在一旁靜靜坐著不說話的李良,眉間露出了幾分擔憂之色。如今的他,以后的路就只能靠自己了,希望他能夠安穩吧!
當晚的酒終是喝的太多了,老掌柜的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喝的不省人事。酒席間無論怎么打趣笑談,總歸是有一種離別之情籠罩其中。瘦伙計一直在一旁安靜的吃著菜,偶爾一小口酒都會讓他感到不適。
酒喝到最后,最終扶眾人一一回房和收拾餐盤桌椅的活計還是落在了李良的身上。這一次,他收拾的格外仔細,一點一點擦拭之間,心里無數次的希望著今晚的夜色能夠慢一些、再慢一些。
第二天清晨,天剛放亮。瘦伙計一睜眼便看見了眼前的幾張銀票。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后將銀票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直接是驚掉了他的下巴。
足足三百兩銀子!
“他走了?他走了……”瘦伙計孤零零的坐在床頭,兩眼呆滯。
東海之上,一艘貨船的客艙里,燕成的酒勁仍未消退。對于親人之間的對飲,他從來都是實實在在,一杯也不落下。因此硬撐著酒醉的身子,于半夜之時同王玥一起悄然離開。
坐在對面的女子,從始至終一雙桃花明眸就未從他的身上離開過。看著眼前心愛之人就那么靜靜的睡著,她總想著要是這一刻能夠長久該多好。
這個癡情的女子,突然之間站起身來。滿含晶瑩的淚眼眨動下,顆顆珍珠滑落芳唇隨后又滴落在地。她玉手輕抬,緩緩解落衣帶。下一刻,她把屬于一個女子所有的禮義廉恥都拋在了腦后,徑直向前幾步,在男子的身旁緩緩躺了下去。
一雙玉臂自男子腰間環繞,頓時驚醒了睡夢中的燕成。無論他平日里再沒個正形,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身邊所發生的事。
“你不該這樣,我不值得!”燕成一動未動,言語輕柔的對女子說著。
“如果注定了與心愛的人不能相守,我寧愿得此一次,以求無憾!”女子的雙手緊緊抱著燕成,面容早已淚痕斑駁。
“你如今這么做,可有想過自己的以后?人有的時候真的不能任性!”
“我沒有任性,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認真的做一個決定!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
“可是你我終究會是路人!”燕成此時的內心也是蕩起了絲絲波紋。
“我不管以后,也管不了。今天,我只要你、成全我。”話一說完,女子一個翻身,一對紅唇就吻了上去。
當下一抹柔軟令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另外一個女子的身影莫名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那一夜,他們也曾翻云覆雨、蜜意柔情。
燕成一想到這,瞬間將女子推了一把,而后急忙站起身來,背對著女子低頭說道:“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這么做……此次送你返回太和之后,你我不必再見!”
話一說完,他直接拉開艙門,走了出去,隨即反手將門關好,這才毫不猶豫的往甲板上大步而去!
再看女子,早已泣不成聲。她不明白,自己喜歡之人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決絕!她不明白,自己不顧一切的愛意,他為何會置之不理!她不明白,像她這種模樣的女子,他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心動!……
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她懂。可是她依舊忍不住的在心里愛慕這個男子,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阻攔。
有的人一旦走進了你的心,那就永遠留在心里,出不去了!
啜泣之聲越來越大,她心里的委屈總該有個出口。可是她不知道,在他的心里,仍然有著一道很深很痛的傷疤,擦不掉,抹不平。
或許這就是上天捉弄人吧!彼此心中都深藏愛意,只不過他終究不是她的命數。
一切都是這樣,有開心、有失落,有歡喜,當然也有難過了。
不分對錯,也沒有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