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姬安排后園準備了一桌酒菜。

她見夏御叔近來眉頭不舒，想著事多，夠他辛苦的，今天看他待在家里，就忙里忙外，末了招呼夏御叔，希望陪他喝酒解解乏。

沒有尋到夏御叔，見小孩兒睡的老實，就出了門張望。

夏御叔遠遠的在園林里一個人走來走去，大片的濃陰籠罩著他。

這片莊園他經營很久了，他四下里望望，立了腳似乎在思想著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座園林距離自己突然那么遙遠，空空曠曠的。

穿過茂密葳蕤的枝葉，他凝望天空，天還是那樣的藍，這里四圍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沒有變，是什么變了呢？

他聽到后面的腳步聲，轉了身看去，夏姬正走近來。

他望著這個女人，白凈清爽的衣衫，身姿綽約，像她嫁過來時候一樣鮮美動人。夏姬靠近來，默默的望著他。

“吃飯去哩。”似乎怕擾了夏御叔似的，夏姬低著聲兒，“有酒呢。”

夏御叔低垂著頭，沒吭聲，仍舊踱來踱去，夏姬立了一會兒，抬眼望望夏御叔，想要說又止住，然后轉了身，靜靜的回走，她走的很慢很慢。

夏姬回到屋里的時候，夏御叔不知什么時候也跟著進來了。

夏姬趕忙斟了酒，捧著給夏御叔，夏御叔接過酒，口里咕噥了一聲算是他的應答。

夏姬沒作聲，聽到床上小孩兒翻身的聲兒趕緊湊過去逗哄，就聽到夏御叔重重的嗯一聲，心里一驚，轉頭看去，夏御叔正仰了脖子一飲而盡。

夏姬沉默不語，見孩兒沒動靜，回轉身又給夏御叔斟酒，夏御叔也不多說連喝幾杯立起身，低沉著嗓子說了句“有事”，隨后走出去，腳步聲遠遠的傳過來。

夏姬愣著，一會兒，她覺得壓抑，于是雙手捂了臉，身子抽搐著，淚水從指縫里沁出來……

……她嗚嗚咽咽的，分明的是一首歌子：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

夏御叔變得越來越愛喝酒。

往日里偶爾小酌，微醺時便嘻嘻的惹小孩兒玩耍，做出各種調皮動作，逗得小孩兒咧了嘴呀呀的笑。他也歡樂的像個孩子。

這些美好的時光，讓夏御叔在愉悅里浸染著，異樣的滿足感充溢在他的每一天里。

“你們說，咳咳，老實說，哼……“

夏御叔舉杯喝透了，兩眼放光。他開始興奮起來，手拍著桌子，瞪著對面的那人。

那人也不言語，這次被夏御叔硬拽了來吃酒，顯然極其的不痛快。

他正懊惱著，心里抱怨別人跑得快，哼，要不是被人推了一把，也不至于坐這里看夏御叔發惱。

“你說，你說。“

夏御叔敲著桌子，粗著嗓子，空氣里酒氣氤氳。

“說吧，就咱倆，你知道我的，是不是，你知道我的。“

夏御叔又悶一口，盯了那人不動。

那人有些氣惱，又怨不得夏御叔，他知道有些事有些話不能說出來，他也悶口酒，盯著對面的夏御叔，“酒到了，咱回去哩。“

他沒有回應夏御叔，只想著趕緊逃離開，他一面心里怨怪著那幾個同僚，一面散漫地敷衍著對面的夏御叔。

“我生個孩兒，你們也嫉妒，枉費了我對你們的好。”夏御叔悶頭喝酒，故意拿話題來激。

“你想多了。”這人低著頭，眼睛不看夏御叔，但是他也覺得心惱，明明是聽他們說來的，這倒好，他抬眼偷看夏御叔，恰好夏御叔也看過來。

“你家伙不夠意思，枉了我對你們的好。”夏御叔苦著聲兒，一副痛心模樣。

“唉，你不能沖我來吧，我也是聽說的……”話一出口，他悔的不迭，一個勁兒搖頭齜牙的，拔腳就跑。

可惜被夏御叔一把抓住，大瞪著眼，胳膊上青筋暴露，這是夏御叔生平第一次憤怒。

他分明的聽出這人話里的意味，隱藏著一個除了他誰都知道的秘密。

他驀然回想起熟識的人的那些眼光，沒錯，他們都知道這個秘密，除了我。

夏御叔怒瞪著這人，看到的似乎是過往這些日子里所有人的游離的態度和支支吾吾的言語，夏御叔把這人嚇壞了，忙不迭的擺手。

他松松手，把這人拽坐下，捧起一杯酒咕咚一下喝透，“你說”。

這人搔搔頭，擰著嘴巴兒吞吞吐吐，哎，我是聽說的，聽說的，那個，那個孩兒……咳咳，你去問你的女人……

趁夏御叔凝神靜聽，忽的他跑掉了，遠了還回頭喊了句，“聽來的，當不得真。”

雖說沒有確切的消息，夏御叔也不笨，只有男人之間才會懂的話頭和眼神，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癱坐在座位上，舉起杯仰頭灌下去，繼而歪倒在桌上，醉過去了。

他有多久沒來這里了呢!天還是汪汪的藍，遠處一大片的綠。

大片青綠望過去，是這里那里的各色花紅。這是他的莊園。

腳底下是軟軟的青草，這個時候夏御叔正立在一棵樹下，斑駁的光點散落在他的身上。他舉了頭從葳蕤的枝枝葉葉望上去，綠意濃濃。

夏御叔嘴角抖了一下，他覺得有一點酸楚。

四圍景致依然，可是夏御叔突然感覺眼前這一切距離他是那么遙遠。

他長長的舒一口氣，好像有什么東西沉重的壓在心上。

其實，那次同僚隱約的回應夏衘叔已經猜測到了一些東西，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罷了。

他在一塊空闊的軟草地上坐下來，然后干脆仰面朝天的躺倒。

他大睜著眼凝望著天上的日頭，陽光不算強烈，他將目光游移，周圍一點云朵都沒有。

夏御叔的眼前浮現了夏姬的影，事實上這一路上夏姬的影兒不知道在他腦海里出現多少次了。

單純可愛，美好而柔婉，這個女人讓他癡迷著。

他閉合了雙眼，陷入對這個女人無限的遐想中去。

白凈的衣衫月光下飄飄，白凈的面龐兒宛如夜空里的月……

兩人在清光下的漫步，這女人的眼就是月下的清潭，這女人的手是那么溫軟又柔滑……

夏御叔一陣激動，驀地坐起身來，他木木地瞪著前面的一大團一大團的青青草，突然他站立起來，步兒匆匆地回走。

她是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沒什么好說的一一都是瞎說，都是嫉妒!他的腳兒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