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醉翁之意
- 那個冬天真冷
- 背砍刀詩人
- 2890字
- 2020-07-23 06:06:24
照片上都是常燕跟張志和親熱的場景,有在一起排戲時的眼神對視,有在后臺化妝間的親昵無間,還有在劇團門外小巷中的擁抱纏綿。最后一張照片尤其讓常燕觸目驚心,一個中年男子與一個大腹便便的少婦相依相偎著走在夕陽下的鄉(xiāng)間林蔭道上,那情景溫馨的讓人感動甚至窒息——那男人是自己的丈夫劉清遠,俏生生的幸福少婦卻是阿炎。
常燕看完這些照片,先是感到一陣羞恥和尷尬,繼之一股憤恨的怒火從心底深處升騰起來,把上身一挺,叫了一聲“爸爸……!”
常明發(fā)把手輕輕一擺,制止了女兒后面的發(fā)作和質(zhì)問,聲音顯得異常疲憊:“什么也不要說了,也不要問這些照片從哪里來的。他們要整的不是你和清遠,是我這個賴在位子上不下來的老頭子。燕子,你們的新歌舞劇《奪印新編》搞出來了沒有,彩排的怎么樣了?”
常燕本來想歇斯底里地發(fā)作一番,或者說是用這種發(fā)作來掩飾自己的羞恥和惶恐,但沒有想到父親竟用這種處變不驚的語氣一筆帶過,把話題轉(zhuǎn)到歌舞劇上來。這樣一來,自己當然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在發(fā)作下去,就像是一只已經(jīng)點燃了的爆竹忽然被澆了一泡尿,雖然已經(jīng)聞到了火藥味,卻無法爆炸。她低下頭去,努力喘勻了呼吸:“劇本已經(jīng)改好了,馬上進入彩排。”
常明發(fā)點了點頭:“那就好好排練吧,爭取在匯報演出的時候能得到觀眾的認可,造成良好的社會反響。”
常燕對父親顧左右而言它的舉動大惑不解,再也忍不住了:“爸爸,您到底想說什么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常明發(fā)臉色很沉,但卻淡淡地笑著說:“他們想讓我下來就下來么,其實蠻不用借兒女生活作風這個題目來發(fā)揮。你和清遠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你們有自己的世界觀、愛情觀和家庭倫理觀,我相信你們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和婚姻問題,這個你爸爸不會干涉,再說即便干涉了也不見得會起什么好的作用。但我不能下來之后,讓他們錯誤地認為是他們找對了題目,并用這個題目把我給搞了下來。”他在說這席話的時候眼睛卻并沒有看向女兒,與其說是對女兒提問的回答,反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常燕望著爸爸,心頭有些不安,甚至有些惶恐,更多的則是不得要領。
出乎常燕的意料之外,父親再也沒有提半句關于她和張志和以及劉清遠和阿炎的事情,即沒有苦口婆心,也沒有痛心疾首。她甚至被父親這異乎尋常的平靜態(tài)度所震懾,失去了辯白和憤怒的勇氣。隔著茶幾向父親望去,只能看到他低垂下來的頭頂。天花板上的燈光照在父親的頭頂上,常燕驚奇地發(fā)現(xiàn),父親原本花白的頭發(fā)竟然全白了,而且在燈光的照射下白得發(fā)亮,甚至有幾根銀絲很突兀地直立著,直直地扎向常燕的眼睛。
常明發(fā)俯首蜷縮在沙發(fā)里,半低著頭,好半天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陷入深深的思考。其實這種靜肅的狀態(tài)也就是持續(xù)了三五分鐘左右,但對于常燕和母親來說,卻像是半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常明發(fā)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滿目鎮(zhèn)定而慈祥,對常燕說:到廚房看看,咱們家的領導做什么好吃的啦?寶貝女兒回來了,又要顯擺顯擺手藝嘍。你們先擺桌子,我到里屋打個電話。今天晚上外面大雪紛飛,陋室溫暖如春,是個喝酒的好天氣喲。讓你媽媽再把那瓶存了五六年的茅臺拿出來,咱們好好喝一口。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向著臥室走去。常明發(fā)有個多年來形成的習慣,喜歡把電話安在臥室里,只要有什么急事或大事,總要避開家人到臥室里一個人打電話。
常燕嘴里嗯嗯地應著,慢慢地向廚房走去,臨出屋門的時候聽到臥室里傳來父親的聲音:哦,是有良市長吧?你好你好,是啊是啊,瑞雪兆豐年嘛哈哈。孩子們的事情……我想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我相信他們具備這個能力。關于班子的分工問題,我是這樣想的,你也幫我參謀參謀,也請你幫我向上面作個說明好不好?多少年的老戰(zhàn)友啦,我相信你的能力。另外,我的身體近來添了不少小毛病,嗯嗯,擔子還是要卸下來一些的好……
當晚,劉清遠和常燕兩個人都沒有回家住。常燕留在娘家,和媽媽聊了一夜,第二天就被老侯送回省城去了,她的劇組還在等著她排戲呢。劉清遠則和阿炎母子留在招待所里,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聽著阿炎的情語呢喃,劉清遠心潮起伏,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頭,始終無法平靜。
王連甫早就回家去了,可他低沉的聲音整夜都在劉清遠的耳畔回響,和阿炎的輕啜、呢喃聲交織在一起,像是一首沒有任何旋律的樂曲,經(jīng)久不息。
第二天一早,劉清遠和阿炎母子在房間里吃過招待所餐廳服務員送來的早餐,和阿炎道別,說是有事處理,讓她等自己晚上一起出去吃飯。阿炎低頭應著,張了張嘴,想再問一遍清遠哥把家庭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但知道不會有明確的答案,也就不再問了,只說了一句:天上還在下雪,小心路上滑,車子開慢一點,我和兒子等你回來。就見劉清遠鼻子里嗯嗯地應著,人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
阿炎站在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后面,聽到樓下開車門關車門的聲音,接著就是艱難打火的聲音(天氣冷得邪乎,發(fā)動機都凍住了吧),然后就是馬達轟響的聲音,最后見到被白雪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擋風玻璃的轎車吱吱地叫著,一溜歪邪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逃出了招待所的大門。
阿炎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被兒子睡醒后的哭聲猛地驚醒過來,這才回到房間里,伸手去抱兒子的時候,才發(fā)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幾乎被凍木了,好半天沒有了知覺。
不是說家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可清遠哥的心里怎么裝了這么重的心事啊?那心事重得想藏都藏不住,想裝也裝不下,都掛在那張疲憊的臉上了呢。
劉清遠回到辦公室,一杯熱騰騰的濃茶已經(jīng)泡好放在桌上了,那是他的司機阿福給他放在那里的。多少年了,這已經(jīng)成了阿福的必修課,從來沒有曠過課,而且準點準時,風雨無阻。劉清遠沒有去揭開茶杯的蓋子,而是雙手捧住整個杯身,感受著從里到外透出來的還帶著微燙的溫暖。
說是要處理公務,但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所有的工地早就停工,能有什么公務可供處理的呢?他只想靜靜地坐在屬于他一個人的世界里,面對著自己的內(nèi)心,細細地品評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每一個感觸。或者說,他是在逃避吧,逃避阿炎那雙清澈如山泉的明眸,逃避那雙明眸下探尋期盼的目光。
大半年沒有見面了吧?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將近快一年了呢。這大半年的時光,阿炎自己帶著孩子,是怎么度過來的呢?劉清遠忽然一驚,這一夜的纏綿,作為孩子的父親,他竟然一句也沒有問!他沒有問,阿炎也沒有說,這一夜的呢喃,阿炎反來復去所說的,竟都是對他清遠哥刻骨的思念,以及對他分手后生活的每個細節(jié)的關注,不厭其煩。可他劉清遠呢,為什么竟沒有問一句她們母子這大半年是怎么過的,孩子好不好帶愛不愛哭乖不乖?想到這里,劉清遠像是被熱茶燙著了似地,后背竟似有冷汗浸出來了。
就在這時,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一下子來了三個電話,竟跟商量好了似地,腳跟腳地打來,讓劉清遠應接不暇,呼吸艱難。
來電的分別是岳父常明發(fā),頂頭上司王有良和妻子常燕。
三個人的來電都是言簡意賅,而且都帶著最后通牒的意味,但意思卻是大相徑庭。常明發(fā)的意思是可以把孩子留下,但要送到農(nóng)村老家去,阿炎一定要離開濱海,可以補償一筆錢,關鍵是要把影響降到最低。王有良則是勸他要把家庭和婚姻關系處理好,他劉清遠能不能正位全靠這次事件的處理妥當與否。常燕卻是干脆的很,要他劉清遠做好離婚的準備,她一天也不打算再跟他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