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為什么要逃回來？”明知道他是為了我，我還傻傻的問他。

“我說過再遠也不會讓人欺負你啊！”他在笑他的眼睛很溫柔。我說不出是感動還是難過。可我還能保持清醒。他的前途怎么辦？郭云知道了會怎樣？

“你為什么要回來？我一個人會過的很好。”

“你一個人怎么會過的好呢？我看見的。我親眼看見你被人欺負。”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我朝他怒吼:“為什么要這樣？我不想欠你的。”我的聲音逐漸嗚咽。他蹲在地上，用手拍我的肩膀。

“佳佳，不要這樣。你不欠任何人的。真的。你為什么要活的這么自責，這么不開心呢？”

“那你怎么辦？”

他笑了笑，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去就多幾組體能訓練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我不大相信。我催促他趕快回去。他卻變得猶豫不決。

“再等一會，我送你回去。”

“你想見見媽媽？”

“嗯。”他撓撓頭，一臉尷尬的樣子。“我還是算了。就遠遠的看一眼就好。”

“好。”我點點頭，擦干眼淚，默默的往前走。他站在身后逐漸與我拉開距離。我回望燈影下孤獨的身影。內心無比悲涼。長大了分別成了家常便飯。母子見面仿佛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他想見的人還可以偷偷的看著。而我想見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了。

“回去了。”楊宏點點頭，隱在墻角的陰影里。我只看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嗯。”他的聲音很輕。

或許我就不該扭頭。我忽略了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認知。更忽略了母子相見的嚴重后果。

“佳佳你在和誰說話？”

“和同學。”我面紅耳赤。

“是楊宏嗎？”郭云的聲音聽起來很疑惑，犀利的眼神看著站在墻角的人影。

“是我。”他慢慢的從陰影里出來。他懊悔的目光落在郭云身上，高興，憤怒，心疼種種復雜的神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我除了愧疚還能做什么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快走！快回去吧！”他站在那里絲紋不動。郭云舉著掃帚沖下樓來。

“敗家的！好好的事你不干！你當逃兵！你跑回來干什么！”楊宏眼眶紅紅的，任由掃帚打在他身上，他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的母親。

郭云打罵了一會見他沒反應，嗷的一聲大哭。“你這樣對的起你爸，對的起你的未來嗎？你毀了啊！你把自己毀了！”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說:“媽，我想你了。”母子倆抱頭痛哭。

原來每一個離家的孩子都會想念自己的母親。

淚眼模糊中我看見我的母親就笑盈盈的站在我的面前。她一定知道我想她吧。我伸出手，抱住的是自己。

我不知道郭云是怎么處理的，也不知道楊宏會接受怎樣的懲罰。我只知道。幾天后回到家的郭云一臉疲憊。她癱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半天也沒有動。我的愧疚直線上升。跪在她面前不敢看她。

“對不起。”養育之恩大于天。我什么也做不了，反倒是只會給人添麻煩。寄人籬下就應該知足，更何況，她對我很好很好。這份寵愛甚至超過了我的父母，讓我感到更多的愧疚和不安。

“佳佳啊。”她把我拉起來。“我把你當親閨女。為何要這樣見外？”

是啊，我為何要這樣見外？小心翼翼的活著和大大方方的去愛，到底哪個重要？

“你是覺得愧對你的親生父母。愧對我。總覺得自己欠我什么，對不對？做父母的怎么會認為自己的孩子虧欠什么呢？佳佳啊。我替代不了你的親生父母。但我依然會向你的親生父母一樣去愛你。”

眼淚從我低垂的眼角落下。她緊緊抱著我，我躺在她懷里。熟悉和溫暖的懷抱。我抬起頭，那張臉和深處的記憶重合，母親的身影在我腦海浮現。奇怪的是她的臉越來越模糊，郭云的臉逐漸清晰。我決定放下過去，母親也希望我幸福的，不是嗎？

郭云帶著我和孟橘的父親吵了一架，辦公室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我看見田怡心和琴驀然站在窗外，她笑嘻嘻的對琴驀然說著什么。琴驀然一臉平靜。她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再抬眼，人已經不見了。心里一陣失落。

一個人的世界真的很孤獨。

孟橘的父親最后摔門而去，她在后面哭喊著追趕著他。可是我心里一點都不快樂。我在想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不幸到底是從何處來的？有父母的不愛，何其不幸:離開的，只能想著。最幸福的莫過于兩全其美的。

“你還挺有能耐的。”她靠在墻上，哭紅的雙眼直視著我。橫在路上的一雙腿帶著一層厚厚的灰土。我盡量平靜的看著她，內心感到不安，不知道她又會以怎樣的方式報復我。我在內心反復思索，現在就她一個人，我應該能打過吧？

她緩緩的收回腳，我默默的從她身邊走過。迷茫又不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為什么可以這么幸運？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有人護著你寵著你，而我呢？”我的心顫了一下。風從我耳邊刮過她的聲音已經消失了。寂靜的路口下，她蹲在路邊茫然地望著某一個方向。渴望被愛著的人兇狠又脆弱。后來的周禿禿大概不知道她所有的溫柔被耗盡之后，剩下的只有，殘忍。愛與被愛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我的生活漸漸變得平靜。高考也漸漸逼近，每天做不完的試卷，刷不完的題。正因為忙碌，我才不感到孤獨。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腦海里裝著各種各樣的公式，詩詞。這些東西漸漸變成一串清晰的數字。未來已經使我感到無邊的恐懼。

“張佳佳。”趙小舟在身后叫我。見我回頭，快速的走上來。他是我在班上唯一一個比較熟悉的人。也許是他性格開朗，很多人對他印象不錯。他如此熱情反倒讓我有些不安。

“有事嗎？”

“沒什么就一起回家。”他撓撓頭，一米八的大個子一跳一跳的看起來有些滑稽。他的家就在我家不遠處，常常能看見他拍著籃球從我家門前路過。

斜挎著背包的男孩，肩上搭著外套，一臉的青春活力，高高的個子，溫和的臉總能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我的腦海里又浮現林昱的影子。趙小舟的活力不及他半分，林昱的笑總帶著幾分狡黠，俠義又十分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張佳佳……我……那個……”他撓撓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見我盯著他，有些發窘。

咚的一聲，書包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抓，手里的籃球飛出老遠，他又慌忙去撿。他站在幾十米開外看著我，也許因為我近視看不清他的表情。模糊又重疊的陰影在我眼前晃動。他突然沖過來，在我面前剎住腳。“佳佳……你知道我們班……我們學校有幾對情侶嗎？……就是快畢業了。”

“嗯。大概知道些。”我冒然的打斷讓他有些發愣。抱著籃球的手不自然的左右拍打著球。

“我以為你們女孩子都對這個感興趣。”

“還好。”我不咸不淡的回答，讓他臉色瞬間僵硬。他似乎也覺得我很無趣。硬著頭皮繼續說。

“我來告訴你我們學校有多少對情侶啊。”他開始掰著手指豎起來。“嗯，嬌嬌和馬華都說畢業忙都忙著談情說愛去了。還有……”他說了很多，細數了很多人，在我心里未曾掀起絲毫波瀾。這些跟我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他們的幸福跟我無關。

“還有林昱和田怡心在一起了。他不是苦苦追著他的鐘秀嘛。這小子深藏不露啊。莫名其妙的轉移陣地……”

“什么時候的事？”被我突然打斷，他顯得很驚訝。

“就昨天的事。”

“哦。”我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只有我知道我的心亂了。他一個人時我就能偷偷的看著他，偷偷的喜歡他。現在不一樣了，他為什么要和田怡心在一起？為什么我不能勇敢的告訴他我喜歡他？為什么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難過？

“張佳佳。”我聽見身后有人在叫我，又不像是在叫我。等我回過神來，趙小舟已經被我遠遠拋在身后。

“張佳佳。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靜止了。幾分鐘后，整理好煩悶的心緒。我遠遠的看著他。他又提高分貝對著我說:

“張佳佳。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這是第一個向我表白的男孩子，他期待的看著我。緊張的手指微微顫抖，我聽見手指抓著籃球的聲音。從小到大沒人喜歡過我。我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愧疚。

“謝謝。”我微微低著頭，眼眶溫熱。感動他的喜歡卻不能給予回復。我很想告訴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可我只能沉默，禮貌的拒絕，無邊的沉默。

“好。我……先回去了……”失落的少年，失落的期待。滿天繁星從他眼里散去。他把背包往肩上一提。逃似的，飛快的跑開。

喜歡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接受這小心翼翼珍藏的歡喜？即便滿目星辰皆是你，即便我們從彼此的眼里消失了。至少，我們在對方的世界待過。我的回憶里有你。足以溫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