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封梧柢在素錦、清荷二女的服侍下換了身素色孝服，由魏忠帶著往長明殿走去。

老北王封棲武的靈柩十多天前就已經到達了北王府的王城內，如今正停在長明殿內受人祭拜。

此時長明殿內白幔飄搖已是黑云籠罩，哭聲一片，饒是操手布置老北王靈堂的魏忠，也是忍不住再次變得眼眶發紅，抹起了眼淚來。

封梧柢見此悲從中來，想起了一些很遙遠，但又確實存在過的記憶，那個曾經用胡子扎他的大漢，此時正安靜的躺在眼前的木棺里。

這么一想，封梧柢內心不禁有些發堵，就像被灌了鉛，沉重得就連呼吸都覺得提不起氣來。

原以為自己在地球生活了三十多年，應該不會悲傷，但沒想到終究是錯了。

封梧柢表情沉重，緩步上前，一步步的朝著淡金色大棺靠近，周圍吊唁、哭嚎的人見此也都慢慢停了下來，視線全部聚焦于這未來的北王身上。

來到大棺身旁，封梧柢以手撫棺，輕輕摩擦，神色悲愴中帶著常人難以察覺的復雜。

此情此景，封梧柢心中暗道一聲“父王，一路走好！”，他本以為這聲父王會叫得無比艱難，但又一次猜錯了，他叫得很自然，沒有絲毫抗拒。

“難道，我真是大乾人？地球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昏迷后的夢？”封梧柢不由得再次對自己的來歷產生了懷疑。

“算了，管他地球人、還是大乾人，如今只有一個身份，我是幽州北王！”

封梧柢搖了搖頭，想將腦袋里亂糟糟的念頭全都甩出腦外。一旁跪著的魏忠見此立馬站了起來，想要扶住他。

“殿下，您怎么了？難道是病又犯了？”

看著一臉關切的魏忠，封梧柢沒解釋，再次搖了搖頭。“本王無事，魏忠你扶本王跪下，父王要出殯了，本王想多陪陪他！”

“是！”

魏忠內心大受觸動，沒想到殿下身體如此虛弱，都還要堅持為老北王守靈。

就這樣，封梧柢擺出一副虛弱的樣子任由魏忠扶著跪到了靈堂最靠前的位置。

封梧柢跪穩后，突然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去招呼賓客的魏忠，在魏忠疑惑的眼神中，封梧柢聲音低沉沙啞。

“魏忠，整個王城都在掛素祭奠父王，本王寢殿也不可例外，去換了吧！”

看著封梧柢認真的神色，魏忠開口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因前陣王爺昏迷不醒，老奴怕掛素有煞，會沖撞了殿下，讓您的病雪上加霜，所以才特地吩咐。如今王爺提醒，老奴立刻去辦！”

“去吧！”說完，跪在蒲團上的封梧柢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一副病怏怏的萎靡模樣。

對話結束魏忠離開后，長明殿內青煙繚繞，哭嚎聲漸起，又慢慢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

但幾乎所有人，都會若有若無的將目光放到靈柩前跪著的那個少年北王身上。

眼神好奇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深思者有之、敵意者亦有之！

靈堂內，有人幾人默默起身離開，見此，角落跪著的幾個仆人面色異樣看了一眼后，又若無其事的低下了頭。

王城景和園，以集四季之盛景，和于一園而著稱，景色美若仙境，令人流連忘返。前來吊唁老北王戰死的王公大臣代表們，就被安排在這里。

景和園一座寬大豪奢的院子里，有三人分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靜靜的品著茶，眉宇間略有些焦慮。

為首一人三十出頭，留著文士胡，氣質儒雅，眼神中偶爾會流露出常人難以察覺的厲色。

以此人為中心，坐在右側的是一白衣青年，面容俊朗，略昂著下巴，眉宇間傲氣難藏。坐在左側的則是一穿著淡粉色衣衫的瘦弱青年，用手撐著身子，懶散的靠在石桌上，眼窩深陷，一副縱欲過度的浪蕩模樣，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儒雅男人和白衣公子兩人皆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唯有粉衣公子，還在打著哈切。

“三位公子好！”來人是個穿著藍袍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神情間滿是討好。

這太監名喚富春，是得了太后令，跟隨大太監尚志和北上幽云前來吊唁的。按理說作為皇族家奴，沒必要對除皇室外的其他人如此討好地。可眼前這三人卻不是一般的‘其他人’，而是當朝三位閣老的孫輩！

儒雅男人名喚劉文，是當朝首輔劉宇族中第三代里最杰出的。白衣公子名喚李青巖，是當朝次輔李文琦的嫡孫。最后一個浪蕩子謝安則是三輔謝東河的孫子，不過只是庶出。

“春公公你來是有什么消息了嗎？”劉文表情親切的問道。

“劉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咱家佩服”太監富春很是生硬的拍了一記馬匹，而后開口說道：

“咱家方才在長明殿見到了北王世子封梧柢！”

“終于等到他出來了，他現在情況如何？前段時間不是說病得很重，昏迷了很久嗎？怎么昨日才傳出蘇醒過來，今天就可以出門了？會不會不是他？”劉文神色莫名，眉頭皺得更緊了。

“應該是北王世子封梧柢本人，那少年十六七歲模樣，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魏忠還一路作陪，親自攙扶，肯定錯不了！”

似乎怕面前三人不信，太監富春繼續開口分析道：“整個幽州境內，能讓魏忠如此對待的只有北王一家。而眾所周知，北王老來得子，僅有三位子嗣。嫡長子為王妃所出的封梧柢，余下兩個一男一女，側妃所出不說，年齡大的八歲，小的才四歲，根本對不上。”

聽著富春的分析，劉文贊同的點了點頭，而李青巖則是面色冰冷，眼神中毫不掩飾對太監富春的蔑視，似乎對太監流露表情都是一種侮辱。唯有謝安，始終如一，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面，忘我地打著嗝。

富春見此心底雖然不爽，但如今內外廷勾結的情況下，他不敢有絲毫表露，否則對方鐵了心要對付自己，回宮可有得受的。

二人齷齪全被劉文收入眼底，心底雖埋怨李青巖不通世故，但也不想為一個小小的太監與他生隙。

“富春公公幸苦了，小小心意，拿去喝茶！”劉文面皮微抽的從懷里摸出幾張大額銀票，滿臉笑意的拍到了太監富春手中。

富春太監腦袋不動眼球下移，快速地瞄了一眼面額后，滿臉褶子的他立刻笑成了一朵嬌艷的菊花模樣，將錢收進懷里的同時還假惺惺道：

“哎呀！劉公子何必與咱家如此見外呢！不就遞幾句話的事嗎？真不愧是劉公繼承人，果然出手大方！”

“下次公子若有差遣，咱家定不推辭！”

“哈哈，一定！一定！”劉文肌肉有些僵硬的笑著回答道。

“那咱家就告辭咯！”

“富春公公慢走！”

劉文坐在石凳上，看著富春太監遠去的背影，笑容漸漸消失，眼神中不時有厲色閃過。

“一介腌狗，豬狗不如的東西，子文兄何必如此作賤自己，與他相交！能為吾等圣人門徒辦事，是那腌狗的福氣！”富春太監剛走，李青巖就忍不住開口抱怨了起來。

“鈍石兄…”

“喲，是誰惹咱們次輔嫡孫不痛快了？”

劉文正準備開口與李青巖講清厲害，就被一道略帶調侃的聲音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