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周年紀念版序

50年前，我的母親寫下了這本書，毫不夸張地說，自從這本書問世以來，我好像已經把它翻來覆去地讀了不下50遍。《大海的禮物》初版時我不過10歲，而隨著這一版的發行，我已年過六旬。我必須愧疚地承認，20歲之前我其實并未讀過這本書，對于作家的孩子而言，這其實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不過現在，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每年都會把這本書拿出來再讀一讀，有的時候還會讀上好幾遍。

對我來說，《大海的禮物》是適合所有季節去讀的一本書，也是適合所有年齡層讀者的一本書。我從沒覺得母親在1955年所寫的這本書中講述的道理已經過時，也從不覺得書里所包含的智慧已經不再適用于現在的生活，一次都沒有。

母親寫作這本書的時候，生活在佛羅里達州墨西哥灣一個叫卡普蒂瓦（Captiva）的小島，當時她住在靠近海濱的一座小木屋里。雖然很多人都說知道她住在哪兒，甚至現在還能指出這座小屋的確切位置，但是佛羅里達那位最初幫她尋找這座小屋作為住處的朋友多年前就已告訴我，小屋早已不知所蹤，從我聽說這一消息到現在，又已經過去很久了。

知道這一切后，我又去了一趟卡普蒂瓦，在那里住了一周，這次我帶去了母親1955年寫作本書的手稿，這趟旅行是完全為我自己安排的。我徘徊在墨西哥灣的這片海岸上，并非執迷不悟于想要尋找作家曾住過的小屋，只不過是想追憶作家曾經的痕跡。

母親去世后，有很多事需要我去處理，遺產承繼、籌辦追思會，以及一些與家族史相關的活動，站在人生分岔口的我不禁有些無所適從，我需要母親的智慧和鼓勵來指引我，幫助我繼續前進，于是我再一次向她尋求內心的救助。而事實正如我所希望和期盼的，母親并沒有讓我失望。

翻開這本書，無論何時，也無論翻到哪個章節或者哪一頁，書中的字里行間都能讓你在忙亂的生活中靜下心來，放慢前進的腳步，長舒一口氣。無論世事如何，這本書都能夠讓你靜下來，享受此刻。只要你愿意，讀一讀這本書吧，它能讓你有些許時間處于一個不同于以往的、更為平和的狀態。

暫且不去討論內容，單單是書中文字音韻的起伏、節奏的變化都能讓我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大海的律動。不知道這是母親在寫作時的刻意為之，還是因為寫作時長期生活在海邊而自然形成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只要翻看幾頁，就會開始跟隨這種節奏放松下來，就能感受到那種只有潮汐才能帶來的輕松感——仿佛自己成了浩渺蒼穹下踩著海之韻沉浮于世的一葉浮萍。這一切，本就能讓人感到無比安定。

不過，這本書所包含的遠不止那些波瀾不驚的話語，更未就此停留在安靜的生活方式以及內心的平和上，暗含其中的，是母親所提倡的一種無與倫比的、持續性的力量。每次重讀《大海的禮物》，我都能感受到這種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經年持久、從未消退，這著實讓我震驚。我常會忘了母親的這種品質，也有可能是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吧。

記憶里的母親永遠是一副瘦小的、弱不禁風的模樣，雖機智過人但又脆弱敏感。重讀《大海的禮物》我才意識到，以前的那些印象其實都是我的錯覺。我怎么可能忘記那些過往？就是這個女人，在1932年經歷痛失長子的悲慘遭遇后，依然頑強地養育了五個孩子；就是這個女人，在1930年取得了一級滑翔機飛行員執照，成為全美首位取得該級別執照的女性；依然是這個女人，在1934年，因其飛行及探險經歷，成為美國首位獲得國家地理學會頒發的哈伯德獎章（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s Hubbard Medal）的女性；根據自己的探險經歷，她出版了小說《聆聽風起》（Listen! The Wind），她的文學作品長期以來穩居暢銷書榜單前列。

母親65歲時還和我一起在佛蒙特州滑雪，70歲時仍在瑞士境內的阿爾卑斯山脈長途跋涉。5年后，在75歲高齡時，她依然徒步至夏威夷毛伊島的哈雷阿卡拉火山，和她的幾個孩子以及朋友們共同度過了一個晚上。

我依舊記得當時的情景，在無盡的暗夜下，我們仰望著滿天的繁星，我那身材嬌小的母親，腳踩著5號徒步靴，穩穩當當地站著，把天文導航定位星座一一指給我們看——御夫座α星、雙子座α星、雙子座β星、小犬座α星和天狼星。50年前，作為第一代飛行員的母親，正是靠著這些星星，學會了在黑夜里確定航線。

總的來說，在我看來，《大海的禮物》為讀者提供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自由。這是一種我們難以認識到的，甚至可以說是難以形容的自由，但我想，正是因為這種自由，這本書才如此受歡迎，它的魅力才能如此經久不衰。我所說的自由，是一種選擇上的自由、一種保持開放的自由，就像我母親所做的那樣，無論是對生活本身，還是對生活所帶來的那些情感保持開放，這些情感包括歡樂、悲傷、成功、失敗、痛苦、舒適，當然，也對一直存在的改變保持開放態度。

通過真實再現自己的親身經歷，通過在與世俗真實互動的過程中保持內心的安寧，正如我們都必須要做的那樣——活在當下，我的母親無聲無息地為自己、為所有人的生活打開了通往自由的大門。通過書寫《大海的禮物》，她為自己，也為所有人找到了生活在這世上的另一種新方式。我非常樂意看到，50周年紀念版能讓更多的新一代讀者受益。

里芙·林德伯格（Reeve Lindbergh）

于佛蒙特州圣約翰斯堡

200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