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先主廟[1]
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勢分三足鼎[2],業復五銖錢[3]。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4]。凄涼蜀故妓,來舞魏宮前[5]。
[1]蜀先主廟:即蜀漢先主劉備廟,在夔州境內。
[2]三足鼎:指蜀漢、曹魏、孫吳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
[3]五銖錢:漢武帝時鑄行的一種錢幣,錢面上有“五銖”兩字。王莽篡漢后廢止不用。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又恢復其流通。詩人于題下自注:“漢末童謠:‘黃牛白腹,五銖當復。’”故此句顯系喻指興復漢室。
[4]得相二句:相指丞相諸葛亮,兒指后主劉禪。象賢,效法先祖的賢才。《儀禮·士冠禮》:“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5]凄涼二句:據《三國志》、《華陽國志》載,劉禪于公元263年投降曹魏,次年舉家東遷洛陽。又據《漢晉春秋》載,司馬昭設宴,令“蜀故妓”歌舞,觀者皆感嘆欷戯,獨劉禪嬉笑自若。司馬昭問:“頗思蜀否?”劉禪答:“此間樂,不思蜀。”為此二句所本。
這首詩作于長慶二年至長慶四年詩人任夔州刺史期間。詩中通過鮮明的盛衰對比,將欲挽狂瀾的豪情與對國勢日蹙的憂思交織在一起,抒發了深沉而又濃烈的興亡之感。
起二句發唱警挺,氣象雄渾。“天下英雄”,暗用《三國志》所錄曹操語:“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雖屬使事,卻略無使事痕跡。尤妙者乃在添一“氣”字,使巍巍廟堂氣象躍然紙上。而“天下”與“千秋”對舉,又使時空得以拓展而變得浩浩無垠,劉備之“英雄氣”也就隨之而鼓蕩于宇宙、磅礴于古今。如此開篇,筆力若有千鈞。三、四句盛贊劉備功業,將“英雄氣”落到實處。“勢分三足鼎”,化用孫楚《為石仲容與孫皓書》中語:“自謂三分鼎足之勢,可與泰山共相終始。”劉備戎馬半生,創業維艱,奠定三分,殆非易事。“勢分”句一筆概盡其間之曲折過程,積淀極為豐厚,意蘊極為深廣。“業復五銖錢”,巧借錢幣為喻,對劉備力圖振興漢室、統一中國的勃勃雄心深表欽羨與崇敬。兩句各有出典,殊難牽合,但一經作者運思,即鑄為工對,頗具渾然之致。其功力之深,令人嘆服。五、六句感嘆劉備雖得良相輔佐,成就帝業,卻因子孫不肖,功敗垂成,以致最終江山易主、鹿死人手。語意一正一反,一揚一抑,不惟寄慨遙深,轉接之妙,亦堪稱賞。末二句借歌舞場面之特寫,承前指責劉禪不恤祖業、忘懷國恥、但求逸樂。字里行間,既滲透著嗟悼劉備事業后繼無人之情,亦隱約可見唐王朝日薄西山、國勢危殆、執政者昏庸無能、親佞遠賢之意,此所謂“婉言寄諷也”。
從詩作表現的情感上看,詩人先以欽羨的口氣描述蜀先主奠定三分、復興漢室的煌煌功業,極其豪壯,情感是上揚的;然后譴責蜀后主的荒淫誤國,又確實凄涼,情感是下抑的。如果說詩的前幾句隱含著詩人對功名事業的熱衷和試手補天的渴望的話,那么,詩的后幾句則暗寓著詩人對經仕的幾個君主的不滿。這首詩寫于唐穆宗即位之初,或有婉言寄諷、防患于未然之意。豪情與憂思的并存,使全詩顯得意蘊深厚,氣韻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