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鳴找到丁修的時候，四五個負責打掃戰場的后金韃子正圍作一圈，對著躺在地上的丁修在嘰里咕嚕說著什么。

韃子話，聽不懂。

其中一個韃子高舉彎刀，眼看手起刀落，丁修就要一命嗚呼。

只聽“嗖”的一聲，游鳴左手的鉤索激射而出，正好打中了那個持刀韃子的眼睛。

慘叫聲響起的同時，游鳴的刀沖出白霧，不過三兩刀幾個來回，便將那幾個韃子全都解決了。

游鳴伸手拉起丁修，忍不住笑著調侃道：“怎么，還打不過這幾個韃子，看來你的身手不值二百兩銀子嘛。”

丁修抹掉眼角的血跡，起身撿起掉落在地的苗刀，然后拍了拍游鳴的肩膀，伸手指向霧氣最為濃郁的戰場深處，嘆了口氣道：“你這么厲害，剩下的人都歸你啦?！?

游鳴愣了一下，循著丁修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見一匹高頭大馬慢慢顯露真身，接著，三騎四騎五騎……總共有十八騎，個個手持彎刀穿皮甲，腰挎弓箭戴鐵盔。

領頭的人會說大明官話，就是不怎么利索：“你們兩個身手不錯，要不降了我大金，要女人，要錢財，還是要高官厚祿，隨便挑隨便選?！?

丁修重重地往地上呸了一口之后，朝游鳴使了個眼色。

游鳴心領神會，知道丁修是在說要殺出一條血路。

只是步兵對騎兵，難啊。

幸好戰場上尸橫遍野，那些騎兵不能拉開距離放箭，也沒有帶長兵器，需要策馬近身來戰斗。

又聽見那領頭的騎兵嘰里呱啦一通亂喊，他身后的馬匹開始嘶鳴，那些騎兵動了。

馬蹄揚起的沙塵沖散白霧，彎刀出鞘的聲音令人膽寒，下一刻，新鮮且刺鼻的血腥霎時間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茫茫白霧之中又竄出來一個高高躍起的身影。

噗通！

只見那個唯一沒有跟著沖鋒的騎兵領隊，突然狠狠摔入地面，還有一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偷襲之人正是潛伏許久的盧劍星，他跟在游鳴后面沒有貿然現身，就是為了防止出現現在這種情況。

正好，擒賊先擒王。

嘰里咕嚕！嘰里咕嚕！

那些騎兵聽見領隊的求救聲，立馬停住馬匹，不再與游鳴他們纏斗，剛打算放下武器準備投降。

由于游鳴和丁修聽不懂韃子說話，趁此機會，又順手宰光了剩下的那幾個韃子。

“別打了，別打了！”

那個領隊見到手下被殺，急得喊出大明官話。

丁修冷笑一聲道：“早說嘛，害得爺手上又多沾了一點罪過?！?

游鳴扯了扯嘴角：“你聽得懂韃子說話？”

丁修輕描淡寫道：“知道一點。”

游鳴收起刀，朝盧劍星那邊走去，拱手道：“盧大人，謝謝了。”

盧劍星還沒來得及說話，摔在地上的那個韃子立刻求饒道：“幾位英雄，幾位好漢，大明已經輸了，不如來我大金皇帝帳下，保證你們……”

話說一半，盧劍星眼神一凜，手起刀落，直接結果了那個韃子的性命。

盧劍星冷冷地補充道：“你們都沒意見吧，要是想叛明降金，我也一樣殺了你們。”

游鳴擺了擺手道：“想離開這里，我們得趕緊找到陸文昭?！?

丁修眉頭挑起，問道：“什么意思？”

“找到陸文昭再說。”游鳴沒打算解釋。

忽然，烏云散去，晚霞漫天，游鳴他們的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

白雪帶著夕陽余暉飄落戰場，羽箭貫穿的頭顱，刀劍劈斷的肢體，鐵蹄踏碎的大好山河，不久之前還鮮活的那些生命，此刻皆已倒地不起。

也就在這時，遠處戰場上有一道火柱沖天而起。

“丁白纓，快退下！”

“沈煉，我們得趕緊走！”

“那不是人，那是怨氣化成的妖魔！”

沈煉的耳邊，裴綸在呼喊著什么，他聽不見，他只看見一襲白衣沖進了火柱之中。

“這是什么地方？我在做什么？”

沈煉在心里問自己。

啊，想起來了，是信王府里的那團黑氣帶著他回到了這里——八年前的薩爾滸。

裴綸和丁白纓都跟著來了，還有陸文昭也在。

在京城當錦衣衛的這些年，他的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人命，有含冤而死的，也有罪大惡極的，那些人嚷嚷著要化作厲鬼來討命，明明那一張張扭曲的臉，那一句句咒罵的話，他都印象深刻，都牢記于心。

但是每天夜晚一閉上眼睛，他都只能夢見薩爾滸的戰場。

現在他又回到了噩夢開始的地方，又經歷了一次殘酷的戰爭，只是這一次他沒來得及救下陸文昭。

眼睜睜看著陸文昭變成怨氣沖天的妖魔。

那一聲“就得換個活法”，還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

“生在這世道，當真沒得選嗎？”

沈煉緊握著繡春刀，也一個健步踏出，視死如歸地沖向火柱，他想救下丁白纓，如果有的選擇，他要救人。

丁白纓那一抹白色，在接觸到火柱的瞬間，轉眼成灰，只余留一片衣角，悄然落地。

火柱散開，一只足有半山高，身體遍布著紅色毛發的巨大野獸現身，那腐爛的軀體，那瞪圓的眼睛，那森白的牙齒，還有那燃起熊熊烈火的四肢。

說是野獸，實為妖魔。

那就是陸文昭，似乎還殘留著一點人性，在丁白纓消逝的那一刻，他試圖伸出雙手，想要抓住那一片衣角。

那野獸發現自己抓了個空，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起來。

吼嚕?！疣膏膏膏膏?！

裴綸呆呆地看著遠去的沈煉，他在猶豫，遇見這情況，本來應該扭頭就跑，可在戰場上，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也在后悔，很想找到游鳴罵上一句，咱們兄弟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干嘛要鬼迷心竅，去幫信王謀反，然后還被牽扯進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來。

“唉，要死一起死吧?！?

裴綸趕緊從懷里掏出煙袋鍋，來不及點火，只能湊在煙嘴上匆忙唑了一口，香，真香！

他就好這么一口。

唉，下輩子一定得給自己換袋好煙來抽。

煙袋鍋一落地，裴綸跟在沈煉后面，一起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