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洛山感覺有人在拉扯他。

“就是這里了吧？”

“沒錯，應該就是這里，跟地圖上畫得一模一樣。”

他聽到耳邊還有人在說話，3D環繞音效...

人在將醒未醒的時候，外界的一舉一動會揉碎成一團融入到夢境里，眼下周圍發生的一切動靜，體現到洛山的夢中，就變成了一群熟悉卻又看不清臉蛋的游戲策劃在邊上瘋狂指指點點吵鬧不休。

在看見策劃腰間露出的電鉆后，洛山抖了個激靈，瞬間驚醒。

“真他么見鬼，連做夢都是在工作，再這樣下去，老子遲早會猝死的吧...”

恍惚間，他心里抱怨了一句，想要揉揉臉頰讓自己更清醒些，卻因此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他的雙手...不見了！

不僅如此，他的整個身體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奇怪的透明物質，飄忽不定，仿佛是一團霧狀氣流在朝著不同方向旋轉后，扭曲成了人形。

另外洛山還注意到，此時他的視線里邊，只剩下了一種顏色，純白色，不摻雜一絲雜質，像個血統純正的白內障晚期患者。

但這絕對不是眼睛的問題，他壓根就已經沒有了眼睛這個器官，他能清楚感覺到，這片白色純粹只是因為所處的環境就只有這一種顏色而已...

“難道我還在夢里？”

洛山一陣發懵，恰在此時，剛剛在夢中出現過的說話聲再次響起。

“奇怪...為什么沒反應？”

“你別問我啊...我完全是按照它寫的步驟做的！”

“會不會是哪里搞錯了？”

緊接著，沒等他反應過來，有一段畫面突然自純白色中暈開，由點擴散，馬上占據整個意識。

畫面一開始非常模糊，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分辨率漸漸變高，像是視角從大草原往江南水鄉一路飛馳。

徹底清晰后，洛山看見了一片氣氛陰冷的森林，森林里所有植物呈現暗色調，造型詭異的樹木半隱在黑霧中搖曳枝丫，在其腳下，是一座破敗老舊長滿荒草的圓臺型建筑。

他馬上發現了開口說話的那幾個人，就在建筑臺階底下蹲著，鬼鬼祟祟聚成一團，詭異的是，這些人腦袋上方還顯著半透明的綠字。

“胡八筒？大三元？嶺上開花？……”

洛山心中默念了一遍對方頭頂上的綠字，一通讀下來，滿頭霧水。

整個畫面有一種莫名強烈的既視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還有這奇怪的建筑和森林，也是越看越眼熟……

剛醒來的那股恍惚勁漸漸退去后，洛山大腦忽的一下就開了竅，記憶噌噌往外翻涌，讓他立馬明白了熟悉感的來由。

這場景，和游戲里建模時候的上帝視角一模一樣，還有那幾個頭上刻著綠字的家伙，不就是游戲玩家嘛！

同時他想起來了，眼前的森林、祭壇還有這具飄忽不定的身體，都是他自個兒完成的建模...

前一陣子，工作室分到了一批建模單子，分配到他手上的一整套建模清單里邊，就有這祭壇和森林的原畫圖紙。

按照設定書上的描述，這應該是個玩家新手階段的隱藏任務：

通過羊皮卷，玩家能夠找到一座隱藏在偏遠地區中的荒廢祭壇，往祭壇上獻祭特定的物品后，可以召喚出不可名狀的未知存在，并得到未知存在的部分傳承，有點類似于隱藏職業。

只是這感覺怎么會如此真實？

……

“圍起來！小崽子們，快點快點！動作都快點！都給俺圍起來！”

正當洛山疑惑間，森林中忽然傳出一道粗獷厚重的呼聲，緊接著，急促雜亂的踩踏聲由遠及近，是枯葉被踩碎后發出的脆響。

“什么情況？為什么這種時候還有怪！”

“怎么辦？怎么辦？我藥已經不夠了...”

幾個游戲玩家一陣騷動后，相繼開口抱怨。

眨眼功夫，一大群鬣狗模樣的小怪自森林中飛奔而出，它們將玩家們圍成一個圈，弓起身子齜牙咧嘴。

隨之而來的還有個狗頭人身的怪物，只披了件獸皮腰裙，上半身畫滿怪異的圖騰紋路，筋肉暴起，吃燒烤方圓三米不敢坐人的那種，但他身高卻異常低矮，滿打滿算只有一米二左右，肩上扛著把造型粗糙的大石錘，賣相不怎么樣，但也更嚇唬人。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六個，嗯...一共五個...”

狗頭人對著玩家一個個數過去，仔細核算數量后，一句開場白也沒說，低吼了一聲，直接招呼小怪們沖了上去。

數量超過個位數的鬣狗，遠遠超出了這群玩家能夠承受的極限，一眨眼的功夫，玩家們甚至沒能打倒哪怕一只鬣狗，就倒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

狗頭人滿意地點點頭，上前一腳踢開一只奮力撕咬著玩家屁股的鬣狗，“都別想偷吃！”鬣狗們嗚咽著，不情不愿松開嘴，委屈巴巴地舔起爪子上殘留的血氣。

“八筒！注意羊皮卷！”趁狗頭人沒注意，嶺上開花低聲提醒。

玩家們這才反應過來，羊皮卷因為之前的一番折騰，掉落到了地上。

離羊皮卷最近的胡八筒，小心翼翼爬了幾步距離，一把抓住落在地上的卷子，想要收進包裹，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了羊皮卷上的變化。

不知是什么時候，羊皮卷上的圖畫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清晰字體。

“1月2日凌晨，幻想世界9號工作室，一個名叫洛山的青年離開了人世，因為員工編號，我們喜歡稱他為91洛先生。

他是個很棒的小伙子，工作認真，勤勞刻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工作...(此處褒義詞匯寫足300字)

我們原本打算以他的名字命名他留下的最后一個建模，并讓他在游戲中永遠活下去。

但在一番深思熟慮后，我們改變了主意，決定將它永久刪除，很遺憾，今后的幻想世界，除了有關洛山的傳說外，什么也沒有留下。

當然，對來到祭壇前的玩家們，我們也會做出一定的補償，前一百名通過羊皮卷到達祭壇的玩家，將會得到洛山生前記述的日記一份。

最后祝你，身體健康，再見。”

[幸運兒，你得到了整個游戲中僅有一百份的《山山日記》。]

羊皮卷不知不覺間從手中滑落，胡八筒表情漸漸失真，懵逼的樣子讓其余一眾玩家心中起了不詳預感。

“喂，怎么回事？八筒？八筒！你說句話啊！”

“怎么了這是？別嚇我啊...”

胡八筒呆愣在原地，沒理會眾人，直到手心忽然一重，低頭看去，一張一指多厚的羊皮卷出現在手中，封面刻著四個大字《山山日記》，他突然魔怔，仰頭大笑：“假的！全是假的！哈哈哈，草他么的狗策劃...”

見此情形，其余玩家不顧身上的傷勢一起爬了過來，羊皮卷在眾人手中，一個傳閱一個，相繼大罵出聲。

狗頭人聽到了動靜，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玩家們，上前一腳踢飛了羊皮卷，撇撇嘴，說道：“拖走吧，都給俺小心點，大祭司喜歡吃新鮮的。”

玩家們還沉浸在被騙的痛苦中無法自拔，絲毫沒有察覺到羊皮卷被踢飛到了祭壇之上，并在與祭壇接觸后，飛快燃燒起來，升騰出黑色霧狀的火焰。

也是在此刻，洛山感覺身上的拉扯力越來越強，直到這股力量達到某個峰值，天旋地轉后，仿佛有一層阻攔他前進的薄膜破裂，身體到達了另一個世界。

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或怪只覺得脖頸間有一股鋒銳的冷意掠過，并透過毛孔開始層層滲透，填充滿身體內任何一處角落，似乎身后有不知名的恐懼在逐漸蔓延。

狗頭人剎那間回頭，卻還沒來得及看見任何東西，就被數不清的黑色雪花顆粒灌滿視線，奪走了他一切視覺。

他身體搖搖晃晃，仿若置身深海，周圍的風吹草動進入耳朵像是隔了一層層海水，全被心跳聲蓋了過去。

還未完全開化，更加屈從于本能的鬣狗們第一時間趴伏在地縮成一團，它們緊緊閉住雙眼，將腦袋搗向地面，不受控制發出嗚咽聲響。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玩家們也受到了影響，狀態欄中出現一大堆負面效果，恐懼、僵直、失語...數值瞬間拔高到離譜的地步。

他們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陸陸續續回頭朝祭壇方向望去...

那一眼，相當詭異，明明視覺沒有問題，畫面也很清晰，卻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似乎大腦沒有能力將它臨摹在視覺上...

智能調控系統此刻自動開啟，直接將玩家的感官靈敏度下降到最低數值，稍稍緩解了這股驚恐帶來的壓迫。

[警告！發現未知數據入侵，系統正在嘗試解析中...]

[解析失敗！系統正在啟動清掃方案...]

系統提示一經結束，周遭一切事物開始崩潰瓦解，樹木、土壤乃至怪物，所有的東西，就像被迅速風化的巖石，一點點潰散，化作塵埃消散在天地間。

從洛山完全降臨游戲主世界到系統察覺異常，大概只有兩三秒時間，這段時間非常短暫，但在玩家腦海中，卻像是過了半個世紀。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方圓三百米已經空無一物，地面以原來的祭壇為中心，呈半球狀凹陷，切面平整，從遠處看，像是大地被一把湯勺挖了個直徑三百米的半球。

嶺上開花強忍著驚恐帶來的后遺癥狀，艱難站起身子，僵硬扭動脖子環顧四周，再看了眼身邊的同伴，這才磕磕絆絆如同剛學會語言的孩子那樣驚呼道：

“真...真的！是真的！羊皮卷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