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高高的樓頂，仰望著天空，有人出現了。

“你要跳下去嗎？”

聲音傳來，她回身看去。

那是一個金色的人影，說是人，更像金色的光團，看不到模樣，只有形狀，穿著袖子和下擺很長的衣服，頭發束起。

她沒覺怪異，也沒有說不是。

“是因為你的病嗎？”

她搖頭，“不是。”

她看向天空，是她沒有可以等待死亡到來的房子。

她不能死在打工的宿舍，也不能告訴父親和母親，家里沒有可以治療她病的錢，而且她的病也治不好。

“你想去另一個地方嗎？那里有仙。”

“仙？”

“嗯。”

“你要去嗎？”

她點頭。

身影就抬起手，從手上取下一個手環。手環不是金屬，而是金色的草葉。

他松開手，草葉向她飛來，然后就近環住她的左手手腕，一頭延伸出去，在地面形成了一個環。環有一個井口大小，環里是金色的光，有溫暖的風從里面吹來。

她看向身影，問，“你有什么愿望嗎？”

她有什么可以報答的嗎？只要是她有的都可以。

身影搖頭。

她就對身影深深行禮，然后走進了光里。

那是一個光的世界，光柔和明亮，沒有聲音，也沒有生命。

風從遠處吹來，她知道風的那頭是仙所在的地方，但她并非為了仙，所以她在這里呆了下來。

這里沒有人，不會給人添麻煩，她不想給人添麻煩，所以才等行人稀少。

她蜷縮在地上，閉上眼睛。

風吹拂著她，光包裹著她。

光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個膜，膜慢慢變成了一件金色的衣裳，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她感覺到了身處母親胎中的溫暖，所以她安心地睡了下去。

黑暗里起了風，一個金色的旋渦在地面憑空出現，一個女孩從里面浮了出來。女孩渾身籠罩在光亮里，人也是光的模樣，連衣服一起同化成了光，看不清樣貌，躺在地上蜷縮著。

他看了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虛無的黑暗里，她聽到了聲音，聲音開始還很小，然后變得清晰。

咚。

咚。

咚。

有節拍地鼓動著。

一下，又一下。

隨著鼓動一起的還有一種炙熱、黏稠，寂靜又巨大的東西流淌的聲音。

像熔巖。

熔巖從很遠的地方流來，緩緩經過她的身下，向更遠處的黑暗流淌。

所以她睜開眼睛，從黑暗里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聲音就消失了。

然后她看見了仙。

仙君一襲白衣金袖，一頭長發束冠，盤腿坐在黑暗里，身上散發著金色柔和的光。

不知道是黑暗的原因，還是因為光，襯著他眉間金色的枝紋，凄涼孤獨。

仙君閉著眼睛，似乎沒有發現多了一個人。見此，她安靜地起身。

這是一個山洞，山洞黑暗深邃，看不到出口，仰頭，也看不到洞頂。

黑暗里有棵樹，在仙君對面的角落，她走了過去，在樹下坐了下來。

這里仙君的身影變遠，她注視著看向了洞頂的黑暗。

山洞里一開始很安靜，然后慢慢發出聲響，聲響開始還很小，然后一口氣喧囂起來，但很快又一下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片寂靜，那是黑暗真正的聲音。

在真正的寂靜里，她又聽到了那鼓動和如同熔巖流淌一樣寂靜的、巨大的聲音。

從仙君的方向傳來。

她看了過去。

原來那是仙君發出的聲音。

她的視線落在仙君的胸口，是心臟跳動血液流動的聲音。

原來心臟跳動血液流動是那么動聽的聲音。

讓她不由想沉浸其中，傾聽其中。

所以她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地面出現了光亮，一條紅色的熔巖從仙君所在的地方向她流來，緩緩經過她的身下，向更遠處的黑暗流淌，她靠著樹坐在其中。隨著熔巖流淌，熔巖下面，黑暗深處的地方響起了潺潺河流流動的聲音。

寂靜緩慢。

從她靠著的樹的下方傳來。

是樹的聲音。

也是生命的聲音。

她放佛置身于巨大的生命河流里，讓她忘卻一切，忘卻時間。只是沉睡過去，又睡醒過來，然后再次閉眼傾聽，如此反復。

隨著她的沉睡和傾聽，她身上的光開始暗淡下去。

慢慢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

微弱，但確實是她的心跳，從她的胸腔發出。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從光變回了人。

衣服可以看見褶襟，手也不再都是光的模樣，可以看見掌紋。

然后她感覺到了冷。

冷從身體里發出。

她知道光褪去，她完全從光變回人她就會死，對此，她沒有害怕，只有平靜。

只是對不起仙君，有人莫名死在山洞里。

但她無處可去，所以對不起。

在光里呆的久了，就會被光同化，唯有傾聽生命的聲音才會從光變回人。

生命都會發出聲音，而心跳代表著生命，是生命活著的聲音。

所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之后，光褪去的很快，只有一層微弱的光暈還覆蓋在她身上，似乎在支撐著她活著。

她感覺越來越冷，只有光和光形成的衣裳在給予她光的溫暖，但漸漸連這些溫暖也變得難以感受了。所以最后的日子，她不再傾聽生命的聲音，而是靠著樹，注視著黑暗，然后慢慢睡去，又慢慢醒來。

開始她還能知道自己是倒在地上還是靠著樹，然后支撐著力氣坐起來，因為她不想仙君以為她在祈求他救她。后來她連這些也無法分辨了，只是睜開眼睛醒來，又緩緩閉上眼睛睡去。

她在山洞里呆了很久，仙君一直沒有驅趕她。

這天，她醒來，山洞里出現了一條蛇。金色巨大的蛇盤踞著整個山洞，如同一座小山。她看著巨蛇，巨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巨蛇問，“你不怕？”

她緩緩搖頭，“不怕。”

因為它不像怪物，像圣潔的神物。

巨蛇就變回了仙君。

許是她虛弱的原因，她感覺仙君似乎很虛弱。

就像她想的那樣，血從嘴角流出，仙君又變回了蛇。

它說，“別看。”

她就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意識就開始渙散。

黑暗里，仙君盤緊了身體，一圈，又一圈，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她聞到了血腥味，是鱗片翻起，血從那里流出。

她再次感覺到了仙君的溫柔。

因為如此疼痛，仙君不曾靠近這邊一步。

希望仙君是因為她沒有靠近，這樣很快就可以不用顧慮她了。

黑暗開始來訪，意識慢慢消失，因為她快要死了。

血流了過來。

染濕了她的衣裳。

她想起了父親和母親，不知道他們可好？

希望自己的消失沒有給他們造成麻煩……

很深的黑暗里，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父親和母親、大哥二哥坐在堂屋歡聲笑語。父親和母親身上穿著新衣，角落里是一個洗衣機，屋外窗戶下立著一個空調外機，一輛嶄新的汽車停在屋前。

只有她站在屋外，格格不入。

她想讓父親和母親過上好的生活，所以努力工作存錢，但似乎并不需要她。

螢火的光從眼前飛過，她看了過去，看見了一棵金色巨大的樹。

樹上開滿了金色的花，她躺在地上，星星點點的光從她身體里飛出，她感覺到了冷，溫度一點一點地流失，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沒有害怕，只有平靜。

一條蛇從另一頭出現，金色巨大的蛇頭上長著一棵金色的樹。

是仙君。

仙君向她而來，頭上樹葉沙沙搖曳，然后盤緊了她。

她感覺到了溫暖，于是她安心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