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魂飛魄散的宮闈之夜

  • 孝莊皇后
  • 陳之喆
  • 13558字
  • 2020-06-01 11:06:38

幾天來,遼河大橋翻車事故讓布木布泰無法釋懷,事情真的就是巧合嗎?自己的轎車是新的,為什么車輪會飛出呢?難道真的就像姑姑說的,宮里的事情要復雜得多?自己剛剛來到這個大家族里,沒和誰有過節,又能得罪誰呢?家里人人見面三分笑,和和氣氣,怎么會有人給自己下毒手呢?

大福晉哲哲對這個事情很清醒,這是有人沖著她們姑侄兒來的!莊福晉出了事情誰會高興?這個家里能看笑話的就是繼福晉,難道是她?搬家時是讓她操持一應事務的,從事理上看,她應該有嫌疑;可從事件上看,車子是在半路上壞的,她會有這樣巧的算計嗎?也不大可能。在這幾天里,大福晉找管家哈濟問過話,管家哈濟跟隨自己多年了,是個可以信得過的人。又讓哈濟找車夫問話調查,也沒發現有反常舉動。不管怎么說,這個事情雖然查不出來,但決不能不了了之。

莊福晉的車夫因此被罰出府,管家哈濟因辦事不力被扣一個月的薪俸,繼福晉因管理不周受到了大福晉責備。繼福晉受訓斥時,裝出一副可憐樣,低眉垂眼認錯。布木布泰看著繼福晉,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一定和這個事情有關系!繼福晉平日里在人前仰臉朝天,不可一世,今天在威嚴的大福晉面前卻像只可憐的狗,看來,只要有了地位和權力,就可以讓這種小人低頭!

這年盛夏八月,蒙古察哈爾林丹汗興兵入侵科爾沁,父汗努爾哈赤調遣精騎五千人,由皇太極和莽古爾泰率領,出發援助科爾沁。大軍威震百里,剛剛行至農安塔,正在圍攻科爾沁的察哈爾軍隊就丟下駝隊、馬匹、武器、物資連夜撤退逃跑,后金軍隊不戰自勝。喜訊傳來,父汗努爾哈赤大喜,遷都以來幾戰全勝,后金吉兆洪天,他親自出城迎接勝利歸來的勇士,又乘興帶眾貝勒出城圍獵三天。四貝勒皇太極因大福晉哲哲臨產,自己也熱傷風身子不適,未跟隨父汗圍獵。

父汗出城的第二天夜晚,大福晉哲哲突然打發婉兒叫布木布泰,布木布泰以為姑姑是要馬上生了,匆匆跑來。

哲哲一臉焦急地說:“大妃阿巴亥來人把四貝勒爺請走了,說是有要事商談!四貝勒爺感覺事情有些蹊蹺,怕是阿巴亥搞什么鬼花活,臨走時帶上了管家哈濟,還囑咐如果時間長了,就讓你去汗宮找他們。”

布木布泰也覺得奇怪,父汗出外圍獵,莫不是有了什么意外不成?要是真有了意外,也不應該是大妃來人找貝勒爺呀?這個事還真是大意不得。

哲哲接著說:“剛剛我已著人打聽過,父汗在外一切平安,并無事故發生。大妃這樣深更半夜地召見貝勒爺,很是反常,現在又已經有一會兒了,你就趕緊去汗宮找一下吧!”

“好吧,姑姑放心,我這就去。”

布木布泰帶上蘇茉爾和婉兒,三人打馬向汗宮趕去。

汗宮,宮門半開,汗王不在,院內侍衛少了許多。皇太極他們走到內宮大門時,管家哈濟被侍衛擋在了內宮門外,說大妃有吩咐,只有四貝勒爺可以進去。

內宮院內夏蟲低鳴,廊上宮燈高掛,熱風刮過,樹影婆娑。皇太極疑慮間,不覺已來到大妃門前,他站住腳,大聲向門內通報:“兒臣拜見大妃!”

大妃的貼身侍女烏云從里面迎出來,向皇太極施禮道:“大妃請您進去說話。”說完,閃過門一側,低頭站在門外。

皇太極跨進門來。屋內紅燭閃爍,幔帳低垂,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故意,大妃阿巴亥僅穿著一件小內衣,故弄風騷地在涼榻上歪著,手里懶懶地搖著絹扇納涼。屋內并無他人,皇太極心中不禁一驚,又見大妃肌膚袒露,面露輕浮,雙乳噴薄欲出,一道深深的乳溝像要勾著人的眼睛往深處探索,他扭頭就往外走。

大妃捏著嗓子喊道:“回來!”

皇太極背對大妃,冷冷地說:“母妃,父汗不在,不知何事,深夜召兒臣至此?”

“你父汗不在,難道就不可以召見你們了嗎?”大妃從涼榻上坐起,扭了扭腰肢,“聽說四貝勒爺身體不適?”

“回母妃,兒臣的病已經好了。”皇太極仍然沒有回頭。

“哈哈,堂堂七尺高的漢子,為何如此膽小如鼠?”大妃放蕩地笑著說。

皇太極感到被耍弄,“父汗不在,請母妃自重!母妃如無他事,兒臣告辭!”

“好個自重!四貝勒爺,這也是你對母妃說的話嗎?”大妃并不介意皇太極的話,她邊笑邊把衣襟系好,從涼榻上起身,走到皇太極身邊。

“別害怕,一會兒大貝勒爺也會來的,我已經打發人叫他了。前兒朝鮮特使給汗王進獻了高麗參紅茶,新鮮著呢,咱們娘兒三個品嘗品嘗,好好嘮嘮嗑兒,我還有心里話要說呢。”

一股刺鼻的香氣飄過來,皇太極心中一陣惡心。這個淫蕩的女人,父汗曾貶罰她一年多,她居然不改,還背著父汗做如此勾當!

“四貝勒爺,你我雖有母子之名分,但爺們兒年歲比我還要大呢,不是嗎?你父汗不在,何必拘禮節呢?”皇太極感到阿巴亥的聲音就像從自己的脊梁骨后邊發出來的,讓他陣陣發冷。

大妃的手從后面扶上了他的肩,皇太極一閃身,躲開了。他急忙去開門,想逃離這里,可是,門已經從外面關上了。

皇太極一把沒有推開門,轉身怒道:“你,你想做什么?”

大妃悻悻地扭回桌旁,端起茶盅,翹著蓮花指,招呼皇太極:“干嗎急著走嘛,先坐下,人家的事情還沒有說呢。”

阿巴亥乜斜著眼,隨著話音,一只赤裸的胳膊白晃晃伸過來。

皇太極怒不可遏,死死盯住阿巴亥的臉,阿巴亥以為皇太極動了心,就大膽地挺著雙乳,輕扭腰肢,端著茶盅往前湊來。

“啪!”皇太極揚手,一把將茶盅打翻在地,碎片四散開去。大妃阿巴亥一愣,臉兒有些掛不住。

“你、你,你別不識抬舉!”

“哼,父汗待你恩重如山,想不到你卻是這樣的不知廉恥!”皇太極一腳踢飛地上的碎瓷片,憤然道。

大妃惱羞成怒:“我不知廉恥?好你個八阿哥,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以前我給你們送些飲食,不過是表表我的心意,誰讓我喜歡你們呢?你不吃就算了,還讓汗王知道了,害得我放逐到山溝吃了那么多的苦!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倒說我不知廉恥!”

“你這個惡毒陰險的女人,是你自作自受,你背著父汗,別有用心地拉攏我們兄弟,三天兩頭往代善府里跑,大貝勒代善被你勾引得五迷三道,現在又來勾引我,成何體統!奉勸你,請珍重父汗的獨寵信任,再說,你親生兒子阿濟格、多爾袞如今已成大金精英,他們需要母親的尊嚴!請你懸崖勒馬,今晚有事說事,無事告辭了!”

“想走?沒那么容易!”阿巴亥冷笑一聲,“這深更半夜的,你私闖后宮,我要是叫起來,你的前程盡毀于一旦!還是乖乖地聽話吧。”

“你!”

馬蹄急促地敲打著盛京夏夜無人的街道,布木布泰一行策馬疾行,剛剛走到汗宮大門前,衛兵就氣勢洶洶攔了過來。

“汗王府邸,閑人不可擅入!”

布木布泰見此陣勢,知道汗王府不好進,她們三個小女子硬闖不如巧取。她掩飾住心中的焦慮,不慌不忙跳下馬,在下馬石上拴好馬。布木布泰笑嘻嘻走近衛兵,輕施以禮:“侍衛兄弟,想來你是不認識我,我們可不是閑雜人等,我是四貝勒府的莊福晉,大妃今晚叫我們進府有事,剛剛不是四貝勒爺已經來了嗎?”

衛兵見來人貴婦裝束,年輕漂亮,地位不低,又自稱莊福晉,跟隨兩位侍女,也是氣質不俗,而且剛剛確實四貝勒進去過,于是,自矮了三分,不敢造次。

“那,你們在此等候,待我去通報大妃!”

通報大妃?這可萬萬使不得!布木布泰板下臉嚇唬衛兵道:“兄弟,大妃剛剛召見我們,我們已經來遲了,再在門外等你通報,就更晚了,一會兒大妃怪罪我們,我們可就說是你們不讓進啊!”

“啊?這……”衛兵被布木布泰唬住了。

正在衛兵猶豫間,布木布泰暗暗向身后邊的蘇茉爾她們使了個手勢,回手輕輕一推侍衛:“兄弟,給我們好好看著馬,我們進去了啊!”說著,三個人笑哈哈地闖進宮來。門外的衛兵傻傻地看著三個仙女般的女子進了汗宮。

布木布泰無心欣賞后宮的美景,三步并作兩步,急向內宮跑去。只見內宮大門外,管家哈濟被侍衛攔著,急得搓著手,伸脖子往里面看。

“哈濟,你怎么在這里?四貝勒爺呢?”布木布泰焦急地問。

“回主子,四貝勒爺一個人進去了,奴才被攔下進不去。”

布木布泰見內宮侍衛兇巴巴的,知道來軟的是不行了,于是她昂起頭,徑直帶著蘇茉爾和婉兒大步往里闖。內宮侍衛急忙喊:“站住!大妃有話,除四貝勒爺以外,任何人不許進!”

布木布泰不理他,仿佛根本沒有聽見,繼續往里面走。“呼啦”,侍衛橫起戟杖將布木布泰攔住。布木布泰面無懼色,一把握住杖桿,就像在草原上降服烈馬一樣,用力一拉又一推,撥開了戟杖。侍衛沒想到看似美貌嬌柔的小女人,竟然有如此之大的膽量和力氣,又因為四貝勒爺在里面,看這氣勢這位肯定也是爺的得寵福晉,不敢真的動用武力。猶豫間,布木布泰帶著眾人闖了進去,侍衛急忙在后邊追。

大妃的房門緊閉,幾個宮女在外邊守著,見有人闖進來,慌忙站成一排圍過來。一位看上去地位高的侍女站出來,“啊,莊福晉來了?沒聽四貝勒爺說帶著家眷來呀?怎么也沒有通報一下呢?”

“哦?看來,四貝勒爺真的在里面啦,你不讓我們進去見四貝勒爺和大妃,我們大福晉那里出了危險,我看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布木布泰說罷一把奮力推開攔著的侍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硬闖。猛然,布木布泰發現,房門被從外面鎖著,想起這是母妃的房間,不可硬闖。她一把拉過那個領頭侍女,使出拉弓的勁頭攥住她的胳膊,那個侍女痛得“哎呀”一聲,心說這位嬌滴滴的福晉,怎么有這樣的力氣?遂不敢和布木布泰再拉扯。布木布泰瞪著眼命令她說:“煩請你給大妃通報一下,我有緊急的事情,耽誤不得!”侍女怕她再使勁兒,扭斷了自己的胳膊,無可奈何打開了房門,布木布泰立刻半推著她進了大妃的房間。

房間里,大妃淫笑著,一只手解著罩裙的扣袢,一只手攬著長長的秀發,步步向前,“四貝勒爺,別害怕,你和大貝勒都是你父汗的寵兒,你父汗偏心,說他百年之后把我許給大貝勒享受,可我偏偏是喜歡你,你比大貝勒年輕有才干,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一定比大貝勒有出息,將來我們母子們說不定就要靠你關照呢!今天趁你父汗不在,你就享用了我吧!”

皇太極喉嚨發緊,身后門被反鎖,他沒有退路,他感覺喘不上氣來,快要被阿巴亥逼得走投無路。這個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硬漢子,面對他的母妃,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摸著腰間的匕首,他會殺了她嗎?

正在這萬分緊急的關頭,門“嘩啦”一聲開了。皇太極回頭一看,是布木布泰推著阿巴亥的侍女進來了。

大妃“啊”一聲,雙手慌忙捂住了即將滑落的紗裙。

布木布泰拉著侍女跪下,侍女結結巴巴地通報:“主子,莊福晉有、有、有急事……”

不等侍女通報完,布木布泰立刻一拜,大聲說:“母妃在上,孩兒給您請安!”

大妃見莊福晉喊她母妃,謹遵禮儀沒有異樣,立即順下情理,掩飾瞬間的驚慌,接著端出母妃的架子說:“不經我召見,深夜來此做什么?還有急事,什么急事!”阿巴亥不愧聰明有機變,反被動為主動,先向布木布泰發難。

布木布泰沒有被阿巴亥的氣勢鎮住,她不慌不忙地說:“母妃,兒臣知道我們四貝勒爺在這里議事,我是奉我家大福晉之命,一來給母妃報個喜訊,二來,也是緊迫的事,就是請求母妃幫助。”

“哦?”阿巴亥有些意外。

“一喜是四貝勒爺剛剛出門后,我們大福晉的肚子就有了動靜,快要生了,大福晉就讓我馬上給您報信兒來了!第二個也是要緊的,我們大福晉是頭一胎,年歲又大,臨產有些怕,聽說母妃您的貼身郎中接生最有經驗,想請求您,讓您的郎中到我們府上給大福晉接生!”布木布泰語言懇切,面露渴求,又接上一句“母妃可否應許呢?”

“哎呀,哲哲要生產了,那可是喜事呀,這個喜訊是要報的。還有我的郎中去給哲哲接生,那是當然的啦,我也早就想著呢,你們不說我還要派他去呢!”

阿巴亥有了臺階,當然就下了。剛剛沒有出現尷尬局面,真是萬幸,如果莊福晉再晚進來一分鐘,她就將會是全身赤裸,到那時,她這個母妃的臉面往哪里放!她不敢往下想,立刻吩咐侍女:“快去請滿額吉郎中,叫他速去四貝勒府!要快,聽明白了嗎?”

“嗻,主子!”那個被布木布泰弄疼了胳膊的侍女,立即跑了出去。

從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起,皇太極知道自己可以逃脫阿巴亥了,可是他馬上為本布泰捏了一把汗,這個小小的本布泰對付得了狡詐刁蠻的阿巴亥嗎?看來她要得罪大妃了,阿巴亥是長輩,這個場面該如何收拾呢?他們又如何走得出汗王府呢?就算今天從這里逃出去,誰保證這家丑不被傳出,一旦傳出,以父汗的脾氣,不知道誰會掉腦袋呢!看著本布泰從容應對,面對大妃不失禮數,夜闖汗宮的理由充分,給阿巴亥留足了面子,進退分寸恰到好處,皇太極心中不禁暗暗稱贊,我的小本布泰,想不到你如此聰明,做得漂亮!大妃今天就敗在你手下了。

皇太極連忙同布木布泰一起向大妃行禮,迅速告辭,生怕阿巴亥再生出什么變故來。

當天夜里,大福晉哲哲真的生產了,平安順產。皇太極在哲哲身邊呵護有加,不過生的是位格格,哲哲很失望。皇太極倒是比哲哲高興,中年得女,自己的寵妻所出,這是第二個格格,格外疼愛,取名馬喀塔,后被封為固倫溫莊長公主。

房中無人的時候,哲哲躺在床上長嘆一口氣,“本布泰,咱們真是不爭氣,十個月的期盼,怎么是個女孩兒呢?”

看到大福晉不開心的樣子,布木布泰懂得姑姑的心思,她坐在床邊摟著姑姑,安慰道:“姑姑,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一定會給夫君生出兒子!”。

哲哲望著一臉稚氣的侄女兒認真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布木布泰的肚子,“你這兒也該有動靜了吧?”

“我?”真的,自己真是該有動靜了,侍奉夫君已經好幾個月了,可小肚子還是那樣安安靜靜的,平坦如初,下紅每月依然如期而至,“這……”布木布泰紅了臉,“會有的,姑姑放心,我們努力!只要有科爾沁強壯的母馬,就會孕育出草原上的駿馬來!”

孩子滿月那天,四貝勒府辦了抓周宴。大妃阿巴亥親臨,代表汗王努爾哈赤為孩子送了厚禮,兒子多鐸、多爾袞跟在她左右,禮重人威,趾高氣揚,此一番好像在向皇太極炫耀和示威。布木布泰想起一個月前汗宮發生的事,怕阿巴亥記恨,就少言不語悄悄躲在哲哲身后。她發現多爾袞長得越發英俊,人好像比之前穩重了不少,多爾袞那修長的手正拉著孩子胖胖的小手,“啊、啊”地逗著,看得出,他喜歡孩子。一旁的多鐸也是個英俊的小伙兒,阿巴亥有三個好兒子,真讓人羨慕。正想著,多爾袞忽然抬頭向她這邊望來,布木布泰猝不及防,兩個人的目光打了個正著,不約而同又迅速閃開,布木布泰的心一陣亂跳。

天命十一年(1626),也即大明天啟六年,正月沒過完,皇太極告訴布木布泰,父汗努爾哈赤起兵征伐大明朝寧遠城,明天就要和父汗出征。布木布泰和大福晉哲哲給夫君收拾出征行裝。在皇太極書房的案頭上她看到一份汗王傳閱的文案密報,上面寫著:“袁崇煥,字元素,號自如,時年四十有一,廣東東莞人。進士。為人慷慨,有膽略,好談兵。”布木布泰想,原來這位守衛孤城寧遠的明將袁崇煥,是一介書生,沒指揮過作戰,和嗜血沙場的后金將士比起來差遠了,怪不得父汗瞧不起這個書生呢!

布木布泰和后金所有的人一樣,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低估了袁崇煥。

一個月后,汗王戰敗的消息傳回盛京,王宮震驚。布木布泰敬佩的公公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建立了版圖囊括東海庫頁島到明朝的遼邊、蒙古嫩江至鴨綠江三百余萬平方公里面積的后金;父汗英雄戎馬一生,征戰四十四年,所向披靡,百戰百勝,從未打過敗仗。曾幾何時,父汗在薩爾滸以六萬女真兵,橫掃了號稱二十四萬精兵的大明軍隊,誰想如今卻敗在一介書生手下!

盛京的城門打開,迎接抑郁而歸的努爾哈赤。在城門下,布木布泰看見寒風刮卷著汗王的斑斑白發,努爾哈赤立馬久久回望,不肯入城。夕陽下,汗王身上仿佛還裹挾著寧遠城尚未散盡的硝煙,還帶著后金士兵魂斷他鄉的血腥氣,老汗王淚眼模糊。兵敗寧遠是汗王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所遭到的最重大的挫折,走在歸途的老汗王想不到,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征戰,憂憤的心結將帶走他的生命。

寧遠之戰,讓布木布泰記住了袁崇煥的名字,在她心中,這個漢人不再是一介書生,而是阻擋后金跨過山海關,進軍中原的巨石。

從寧遠回來,父汗努爾哈赤郁郁寡歡,陷入極度苦悶中,身體日漸衰老。整個夏天后金宮內氣氛沉悶,議政上朝時汗王會無故大發雷霆,人人自危。大妃阿巴亥使出千般溫柔,也難換汗王一笑。布木布泰有一種預感,這是個多事之秋。

到了七月中,汗王努爾哈赤腰上竟起了一大串毒疽。月末上朝時,二貝勒阿敏上奏說:“汗王長期馳騁疆場,鞍馬勞累積勞成疾,身體需要療養,何不去清河湯泉療養,以養精蓄銳。”眾貝勒也極力勸奏。努爾哈赤答應下來,二十三日這天,由阿敏陪同去了清河湯泉療養。

八月十一日早上布木布泰坐在書房讀書,不一會兒天色轉暗,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這年的秋雨來得真早啊,布木布泰放下書,起身到窗前,只見雨絲慢慢悠悠從空中落下,就如一縷縷飄飄渺渺的細紗,給貝勒府庭院罩上了一層薄霧。窗下原本繁密的綠植花草,竟然間雜著幾片黃色,格外的觸目,布木布泰注目間,一片黃葉經不起雨滴的敲打,掙扎了幾下,從枝上飄飄搖搖落了下來,一向歡樂無憂的她驀然升起一絲悲秋之情。忽然,貝勒府的大門開了,一個人從門外急急忙忙跑進來,是二貝勒阿敏,徑直去了皇太極的書房。阿敏不是在清河湯泉陪父汗療養呢嗎?急匆匆回來是為何事呢?正納悶兒,管家哈濟和馬夫牽來馬匹,夫君皇太極和阿敏急急從書房出來,大福晉哲哲親自跑出來給二人送上雨披,皇太極和阿敏跳上馬冒雨而去。

一定是出事了,布木布泰趕到姑姑房間。

“父汗的病突然重了!早上幾度昏迷,剛剛清醒以后,就讓阿敏傳大妃阿巴亥一人火速地趕去湯泉,汗王有話要對阿巴亥說。”哲哲臉發白,急急地說。

“啊!”布木布泰心一沉。

“父汗下旨要馬上趕回沈陽,可因為身體虛弱已經不能騎馬了,要順著太子河繞一個大彎乘船回來。”哲哲搖搖頭接著說,“父汗在到渾河口見到大妃阿巴亥以后就不讓阿敏和范文程在跟前服侍了,連御醫也給趕了出來,身前只留大妃一人。阿敏感覺事情重大,急忙回來通報,夫君已經叫上其他幾個貝勒們一起去迎接父汗了!”

秋雨綿綿令人清冷哀傷。下午三時,噩耗傳來,汗王努爾哈赤歸天了!午夜初更,父汗努爾哈赤回來了,他的遺體被眾貝勒、大臣們簇擁著,緩緩抬入汗宮,高高安臥在靈臺上。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八月十一日,太祖努爾哈赤去世,在位十一年,終年六十八歲。汗宮舉喪,所有在外的貝勒、重臣奉命火速回朝祭奠,后金沉浸在一片悲痛中,汗宮內哭聲一片,搖山撼岳。

貝勒們悲痛欲絕,大臣們泣不成聲,大妃阿巴亥更是哭得昏天黑地,花容失色。她披麻戴孝跪坐在靈前,扯著孝幔哭述汗王的恩愛,令人生憐。阿巴亥的三個兒子全在旅順口戍邊,此刻正在回朝途中。布木布泰頭一次經歷如此大悲,她跟著大福晉哲哲,跪著,拜著,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著。自己到這個家一年多,別人說汗王嚴厲,可在布木布泰眼里汗王是一位慈祥的父親,如今公公離去,竟然是被袁崇煥給活活氣死的!

夜深了,布木布泰白天跟著大福晉哲哲忙來忙去沒有得歇,到后半夜哭泣得倦乏,人小熬不住夜靠著姑姑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大福晉哲哲拽了她一把,布木布泰一激靈醒過來,就見大妃阿巴亥站在靈前,正尖聲厲色地說著:“汗王留有遺言,由十四子多爾袞繼承汗位,多爾袞現在還小,暫由大貝勒代善輔政,待多爾袞成年后登基歸政!”

“你再說一遍!”二貝勒莽古爾泰“騰”地站起,幾步到了大妃跟前,氣勢洶洶地咆哮起來:“當著父汗你竟敢胡說八道!”

阿敏也跳起來,瞪著一雙虎眼吼道:“平日你口無遮攔也就算了,今天汗王尸骨未寒,靈堂上你就造謠惑眾,可知該當何罪!”

大妃被這兩個彪形大漢嚇得后退兩步,腿哆嗦人卻不軟,咬著牙還是在說:“汗王臨終,確實是對我這樣說的!”

“你再敢胡說!”莽古爾泰舉起了拳頭就要向大妃砸去!

靈堂里,哭聲停止了,貝勒們“呼”地全都站起身來,一面墻似的圍了上去。布木布泰嚇得完全清醒過來,緊張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僵持間,只聽四貝勒皇太極大喝一聲:“二貝勒爺請慢!”皇太極一攬孝袍大步走上前,大貝勒代善和幾個小貝勒也跟了上來。

皇太極對大妃,也是對著眾人大聲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立汗王是大事,但是眼下最要緊的是父汗的后事更要處理好!母妃不會不知父汗親手建立的八旗和碩貝勒共治國政的體制吧,這是大金的治國國策,是父汗生前反復強調的,而且是書寫成訓示交給每位貝勒的,白紙黑字,證據確鑿,任何人也改變不了!”

莽古爾泰的拳頭放下來了,阿敏握著腰刀的手松開了,貝勒們火氣落下。

皇太極接著說:“現在四大貝勒在此,我們馬上召開緊急議政會議!汗王生前對四大貝勒留有遺囑,現在還秘不能宣,議政會后將大白天下!”

大妃被鎮住了,汗王還留有遺囑?她張嘴結舌。幾大貝勒不再理她,立刻轉入議事堂連夜開會。靈堂里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嗚——”大妃放開聲大哭起來,“汗王啊,你好狠心,說走就走,丟下我們苦命的娘們兒不管啦!”隨著哭聲,她趴倒在靈前,雙手拼命拍打祭臺,震得祭燭直顫。

布木布泰睡意全無,莽古爾泰和阿敏好魯莽,大妃差點兒挨了拳頭!還有,大妃說父汗要多爾袞繼承汗位,是真的嗎?夫君皇太極一番義正詞嚴就把局面給按下了,讓布木布泰好佩服!夫君還說,父汗有遺囑,那個遺囑又是什么內容呢?四大貝勒緊急議政會后有什么要宣布的呢?布木布泰看見幾個內官去汗王寢宮出來進去忙著,不知準備著什么。

宮外細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開始蒙蒙發亮,四大貝勒爺們從議事堂出來了,個個表情凝重步履堅定。汗王靈前,幾大貝勒爺站成弧形,面對著大妃。靈堂里人們坐起,急切地等著諸王的決定。

大貝勒代善展開《議政案書》,清清嗓子,開始大聲朗讀:“經四大貝勒緊急議政,汗王后事要隆重莊嚴,極盡祖宗禮數!汗王努爾哈赤生前留有遺囑,現公之于眾:大妃年輕貌美,本王實不舍丟下她一人在世上獨過余生,況且該女子心懷嫉妒,本汗王在世尚不能改正,如果留下,將來必會成為亂國的根源,所以預遺言于諸王‘俟吾終,必令其殉之’。”念到這里代善停了下來,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阿巴亥,這個令他迷醉的女人,就在幾天前他還偷偷摟著她的香體盡情享受,可現在她的死令卻是由他來下!他繼續念下去:“汗王庶妃阿濟根與代音察對汗王忠心耿耿,為使大妃在升天后不寂寞有人相伴服侍,四大貝勒一致同意,由阿濟根與代音察與大妃一同從殉。請大妃和兩位庶妃遵從汗王遺囑,立刻行事,在今日辰時前上路!”

代善接著宣布:“立汗王之事,老汗王沒有遺言指定新汗王,遵照大金定制,將在七天之后,由八王議政會議決定產生!”

代善轉身向大妃展開遺囑:“汗王遺囑在此,請母妃近前細看!”

阿巴亥瞪大眼睛,遺囑上“俟吾終,必令其殉之”字字清晰,字字要她阿巴亥的命,汗王努爾哈赤的親筆簽字和大印赫赫在目!

“不、不,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汗王絕對不會留有這樣的遺囑!”阿巴亥用了三個絕對不會,她的心冷得發抖,就在白天,在渾河的大船上,汗王臨終前握著她的手,千真萬確對她說:“多爾袞繼位!”,她要做太妃了!她就要做太妃了!可現在,眼前汗王的遺囑,卻要她去死!誰來給她做個明斷,告訴她這份遺囑的真假?誰,誰,誰來救救我!

大妃哭著向大貝勒跪下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代善的孝袍:“大貝勒爺,救救我!汗王真的說了讓你輔政的遺囑!”阿巴亥秀美的面容變得丑陋不堪,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掛在顎下。代善目光游移,掙開阿巴亥,踮著腳躲開了。

莽古爾泰不耐煩了:“汗王留下的遺囑,確鑿為證!你說的遺囑空口無憑,汗王去世前病重昏迷,你趁機惑主憑空捏造,沒治你的罪就是對你的大恩了,還啰唆什么!”

眼前這個女人,曾幾何時風騷美艷,傲慢不羈,目空一切,如今竟到如此地步!布木布泰看見夫君皇太極走上前,扶起跪在地下的大妃阿巴亥說:“母妃請起,父汗遺囑,我們幾大貝勒也不忍心,但卻不敢不從汗王的遺命!請您,尊貴的母妃,為了父汗的愛就追隨他去吧!從殉的儀式已經在父汗的寢宮里準備好了,請大妃有尊嚴地上路!”

“請大妃上路!”眾貝勒和大臣們“嘩”地跪在大妃阿巴亥面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向她請求著。

“有尊嚴”,皇太極的這幾個字,讓阿巴亥冷靜下來。和自己有魚水之歡的大貝勒令她寒心,怪只怪老家伙努爾哈赤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百年之后要把自己的享用權轉讓給代善。自己又喜歡大貝勒代善年輕,以為向大貝勒奉獻了身體,他可以保護自己,可是這個懦夫,關鍵的時候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她鄙視他!皇太極這個讓她追也追不上的男人,在這個時候能站出來扶她,讓她有尊嚴,她斗不過他,她相信,大金的江山就會是這個人的了!

“請大妃上路!”靈堂里再次響起了令她心顫的聲音,這聲音整齊、沉重、堅定,在靈堂里嗡嗡地盤旋,帶著刺骨的寒氣,呲露著咄咄逼人的利齒,又像奪命的利劍直刺進她的心,奪她的命!

大妃明白了,她一個人勢單力孤,斗不過這一群虎狼之子!自己的死期已到,不得不遵從這個“遺命”,她絕望了。母性的本能告訴她,再抗爭下去,不僅自己不保,還將要殃及骨肉!她放不下她的三個孩子,孩子們羽翼還不豐滿,多爾袞根本不可能繼位,再堅持就會釀成災禍,她阿巴亥將會滅門!她不能把孩子推進血腥的漩渦,她心一橫,用自己的死換孩子們的平安,值了!她要死得有尊嚴。

阿巴亥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好吧,我從命!不過,我有話要說,請你們答應我最后的請求!”

她面向四大貝勒和眾臣緩緩跪下,眼中滿是哀求:“我請求你們,各位貝勒爺,各位重臣,請善待我的孩子,多爾袞和多鐸他們還沒成年……”此言一出,她泣不成聲!

阿巴亥跪著轉向皇太極再拜,悲戚地說:“四貝勒爺,我知你仁德寬厚,不和我計較,多爾袞和多鐸從小就喜歡跟你在一起,和你的感情最好,我走了以后,請你照顧好他們,我拜托你了!”

皇太極的心震動了,他想起母親孟古大妃,母親病逝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和多爾袞現在一般大。他對阿巴亥承諾:“母妃,請放心,多爾袞和多鐸是我的親弟弟,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我們若不恩養二幼弟,就是忘了父親!”

阿巴亥環顧靈堂,昨天還疼愛她的汗王如今靜靜地睡著不再理睬她,靈堂下一片白花花的孝子賢孫中沒有一位挽留她。她的孩子們在哪里?好冷好孤獨!

“阿濟格,你在哪里?多爾袞,你在哪里?多鐸,你在哪里?”眼中滿是母親的絕望,淚水順著臉頰流淌,阿巴亥聲嘶力竭地喊:“我的孩子們,你們在哪里呀……”

通往沈陽的路上,細雨蒙蒙,漆黑一團。三匹駿馬已是大汗津津,通身濕漉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馬上的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玩了命地打馬狂奔。昨天傍晚,接到父汗歸天的噩耗,兄弟三人悲痛萬分,想念父汗,惦記母親,立即從旅順口上路連夜回朝。此刻馬兒卷起四蹄,如箭一般馳騁。

天亮了,細雨停了,沈陽城到了。只見城門掛白,士兵戴孝,多爾袞一馬當先,剛剛進得城門來,值守房中閃出一人,多爾袞不認識,攔住多爾袞的馬,身后的阿濟格和多鐸也勒住馬停下來。那人躬身施禮,高聲道:“三位貝勒爺請慢,大政內傳話,請各位奔喪貝勒、官員一應人等,到此人換孝服、馬佩孝鞍!”原來早有宮中侍從在此候著他們。三人只得下馬,一個侍從引他們進得值班房內坐下歇息,又端過茶水早餐,招待他們。三匹馬也被牽走喂料飲水,換鞍轡去了。

多爾袞心急如火,哪里有心思歇息吃早飯,朝著那個侍從喊道:“飯就不吃了,快快拿過孝服來!”

阿濟格也說:“煩請快些,我們急著要進宮呢!”

“貝勒阿哥,請稍候,馬兒那邊也要補水換鞍呢,爺們耐下心來,小的這就去。”侍從說完,轉身進了內防。

三人也沒心吃飯,焦急地坐下等。大概有一個時刻過去了,多爾袞有些不耐煩,正要摔桌發脾氣,那個侍從從里面閃出,吃力地抱著三套孝服,看上去忙得滿頭是汗:“對不起爺,換領衣服的官員實在太多,里面忙亂,讓爺們多等了!”多爾袞剛要爆發的火氣一下子發不出來了。侍從拿過孝服,一件一件幫他們換上,兩個哥哥的衣服穿好,偏偏多鐸的衣服又拿錯了,氣得多爾袞揚起手,給了那個侍從一記耳光,侍從嚇得跪下一再認錯,趴在地下叩頭又遲遲不起來,多爾袞一腳又踹過去:“還不趕緊快去換來,耽誤我時間!”侍從一激靈爬起,趕緊又跑去換衣服。

幾番耽擱,此時已近辰時,雨后的早晨空氣格外清新,城墻上已經露出了早霞的金色衣邊,侍從牽來馬匹的時候,辰時正點的鐘鼓“當當”敲響,多爾袞的心忽然涌上一陣說不出來的難過,三人翻身上馬,急急趕往汗宮。

就在多爾袞兄弟三人消失在街巷拐角處時,值守房走出一人,從懷中掏出一把銀兩,放在那個侍從手中,侍從一手捂著被踢痛的腰,揣好銀子,露出了笑容。

阿巴亥頭上插金琢玉,身穿汗王生前賜予她的綾羅錦裙,端坐在她曾與汗王夜夜合寢的床上。愛新覺羅家族的至親們排著隊,向她行禮、下拜。在大家行禮的過程中,阿巴亥的目光一直向門望著。布木布泰知道,大妃是在盼望著她的孩子們,她替大妃著急,多爾袞他們怎么還不到呢?再晚了就見不到他的額娘了!

辰時將近,就要行殉禮了,就在行殉手舉起弓弦的時候,只見阿巴亥對四大貝勒說:“請慢,我的孩子們看來趕不回來了,臨走前看不到孩子是我的一大遺憾,我要給孩子們留幾句話,不然,我在九泉之下難以安心服侍汗王!”

四大貝勒對視了一下,同意了。

阿巴亥為了她的孩子日后不受傷害,違心寫下遺書:“我自十二歲侍奉汗王,豐衣足食已二十六年;汗王恩厚,我不忍離開他,所以相從于地下。舍下你們我不后悔,你們有四大貝勒和至親的照顧,想必將來定會榮華富貴。”一氣呵成放筆,阿巴亥淚珠滾滾而下!

“辰時已到,請大妃上路!”

弓弦高舉,扣頸勒斃,阿巴亥氣絕身亡,一代風流就此香消玉殞!就在努爾哈赤去世僅十八個小時之后,汗王最寵愛的大妃阿巴亥生殉,年僅三十七歲。四大貝勒上前驗證,為她蓋上黃色的錦被,大貝勒宣布“大妃已升天!”

接著,布木布泰聽到“撲騰”、“撲騰”兩聲,行殉手干凈利落,兩個庶妃阿濟根與代音察也命歸西天!“嘩”地,眾人全都跪下了。

布木布泰緊閉雙眼,不敢直面這慘景,她的腿發軟,驚恐地藏在哲哲后邊,渾身微微發抖,緊緊拽住姑姑的衣袍。

寢宮的門“砰”地被撞開了,多爾袞在前,阿濟格和多鐸在后,兄弟三人發瘋似的跑了進來!眾人呆了,鴉雀無聲。

“父汗!”

“額娘!”

“我們來了!”

“大妃已遵照父汗遺囑,自愿從殉!”

“請三位弟兄節哀!”

他們的兄長們、貝勒們“忽”地迎了上來,開始勸慰他們。

多爾袞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會跟從父汗而去,母親就在炕上靜靜地躺著,面容祥和,身體還溫軟著,好像睡著了一樣。他后悔沒早一步趕到,沒看到母親最后一眼是他一生的痛!他抬起頭,看著四大貝勒——他的哥哥至親們。

他的至親們在哭,傷心欲絕。

大貝勒代善拿出汗王遺囑,流著淚告訴他:“這是汗王的遺命!”

多爾袞不相信父汗會有這樣的遺囑,他接過汗王遺書,急切地看,一遍又一遍,要從上邊找出什么破綻,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來,父汗的遺囑清清楚楚,母親走得明明白白!他把遺囑遞給阿濟格。

大貝勒代善又拿出阿巴亥的遺書,上面筆墨未干,多爾袞認得出,遺書上的字跡千真萬確是母親的。

“額娘,額娘!”兄弟三人讀著,哭著,撲倒在阿媽的身上。

布木布泰心在顫抖,世界上沒有比失去母親更痛苦的了,多鐸還那樣小,還有多爾袞,那樣傷心。有一刻她想躺在那里的為什么是多爾袞的母親阿巴亥,她一直以來就不愿意把阿巴亥和多爾袞聯系在一起,可事實就是這樣殘酷,他們是母子,憂郁的多爾袞心中又會增添痛苦,自己要是能替他分擔一些就好了。

以后的幾天,布木布泰夜夜噩夢,夢中阿巴亥裊裊娜娜遠遠走來,穿著臨終前的錦衣彩裙,很好看,可到近前面容卻又丑陋無比,扭曲的臉上滿是淚痕,她對她說:“莊福晉,看見我的孩子們了嗎?告訴多爾袞,我想他們了!”布木布泰幾次夢中驚出冷汗,夢醒了人就睡不著了。她想念科爾沁草原那藍天白云平靜的生活。回想自己出嫁以來的一幕一幕,從風光無限鑼鼓喧天的婚禮到小心謹守豪門似海的規矩,從遼河大橋翻車事故到夜闖汗宮的驚心動魄,那跳躍翻滾的車輪和阿巴亥的傲慢時時砸著她的心。還有殘酷的生殉,三條生命瞬時消失,觸目驚心!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大大的漩渦,她體驗著過去從來沒有過的恐懼。

守靈七天過去了。八王議政會議在大政殿召開,會議將要產生新的大汗,眾人矚目。和所有的人一樣,布木布泰也在關注著,大福晉哲哲很泰然,悄悄告訴她:“咱們四貝勒爺,非他莫屬!”

“哦?”布木布泰望著姑姑。

“大貝勒代善生性軟弱,和阿巴亥的事已經讓父汗不滿,滿朝文武也是蔑視不服;二貝勒阿敏不過是父汗的侄子,他與父汗有殺父之嫌隙;三貝勒莽古爾泰雖是戰功卓著,但生性魯莽,是有勇無謀的一介武夫,況且還有兇殘弒母的惡名;咱們四貝勒爺才德兼備,政治識見、軍事才能和威望都高人一籌,父汗在世時就贊賞有加,朝中口碑甚佳。四小貝勒里,多爾袞是優秀的,父汗生前也很喜愛,賜他掌有兩旗之兵,但是,畢竟他年紀還小,既無功業,亦無威望,尚不能承擔起朝政大綱,所以,咱四貝勒爺,汗王非他莫屬!”

哲哲胸有成竹,布木布泰當然期待著這樣的結果。

議政會議開了整整一天,大內傳出消息,眾人一致擁戴四貝勒爺皇太極任汗王,四貝勒爺不答應,僵持著呢!從早上辰時一直持續到了下午的酉時。戌時,四貝勒府才接到傳報,四貝勒爺皇太極終于答應了,新的汗王是皇太極!哲哲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握著布木布泰的手激動地說:“本布泰,我們是王妃了!”

夫君皇太極在稱汗的第三天晚上就來布木布泰這里安歇了,這讓布木布泰很高興。她趕忙給夫君道喜,皇太極淡然一笑說:“唉,談何為喜,如今大金外臨大明、蒙古、朝鮮的包圍,處境孤單;內部權力分散,矛盾重重,事事掣肘,我也是徒有一汗虛名,日后難辦的事情多了!”

“夫君又要受累了。”

“那倒不怕,只要大金日日興盛,不枉為了先汗之命就行了!”

皇太極一身勞碌,并無新汗王的喜悅,夫妻事后,一翻身就睡著了,鼾聲大作。布木布泰知道夫君這幾天經歷了人生重大的改變,這里有智慧、有計謀,還要有超人的勇氣,他太累了!她乖巧得像只小貓,柔柔地貼著皇太極側身睡下了。

夜里布木布泰又從噩夢中驚醒了,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喊了什么,反正夫君也醒了,她怕挨到嗔怪,趕緊摟住夫君,一言不發。

“做夢了?”

“嗯,最近總是睡不踏實。”

“睡吧,小本布泰,我知道你是有心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記住,什么也不要胡亂想,如果今天大妃不死,以后死的就是我們!”皇太極輕輕地摟著她,略帶睡意的聲音雖小,但話語卻很重,字字敲打布木布泰的心。漆黑的夜里,布木布泰感覺到了夫君那雙睿智的眼,政治是殘酷的,是你死我活。

主站蜘蛛池模板: 博兴县| 汝州市| 黄浦区| 德昌县| 碌曲县| 海兴县| 台东县| 南皮县| 桐柏县| 五寨县| 灵台县| 佛山市| 霞浦县| 霍城县| 大关县| 三亚市| 晋中市| 舞阳县| 蚌埠市| 绥芬河市| 江永县| 乳源| 上林县| 读书| 盐亭县| 武夷山市| 聂荣县| 邹平县| 海口市| 荥经县| 博野县| 雷波县| 普安县| 堆龙德庆县| 福安市| 金坛市| 固阳县| 昔阳县| 邯郸县| 望江县| 南丹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