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進了來,看著高容容,目光中露出重逢的愉悅,但轉瞬之間,臉上卻又現出惘然之色,他看著高容容,最后卻是玩笑說道:“太后姐姐,多時不見,您可還是像二八少女一樣!”高容容聽了這話,不禁笑道:“子瞻,你還和從前一樣,慣會將笑話逗人!”蘇軾聽了,卻又沉沉說道:“其實我的心,也和從前一樣!”高容容聽了他這話,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話題道:“子瞻,這番回來進京述職,興許皇上會另有安排!你可在汴京等上一會,不必著急!”
此時的蘇軾,已經得了些風聞,他也聽說王安石被皇上快馬加鞭地宣召回汴京來了。這其中流露的信息不言而喻。是以蘇軾問道:“太后,難道皇上要對王安石有重用?那……司馬光還會是宰相么?”高容容聽了,只是淡淡說道:“子瞻,路途勞累,你先坐下喝茶,歇一歇!你我私下相處,就不要叫我太后的了,還是和從前一樣,叫我容容就行了!”蘇軾心中對王安石和司馬光的前途,頗為關心,還是問道:“容容姐姐,你心中難道已經有了決定了嗎?”
高容容聽了,便直言說道:“子瞻,若我說,此事我是一應不管的,你可信?”說罷,她又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太皇太后對于此事,也是放任皇上行之!太皇太后始終是女中豪杰!他知道若是不讓皇上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皇上會一生怨恨與她!如此,不如放開手,讓皇上自己搏上一搏!縱然失敗了,太皇太后也會為他善后!只因為如此,皇上才會經歷挫折,成為一個明君!何況,經歷了福金帝姬和親金國一事,太皇太后心中也破為難過,索性撂了攤子,讓皇上自己親歷為之罷!”這話,她已然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蘇軾了,蘇軾聽了,半響不語,方才深深說道:“原來,太皇太后的心思,是這般的深沉啊!”
高容容聽了,悠悠笑了一笑,她道:“我已然和君實會晤過了,若是皇上要罷他的宰相之位,君實是一定會主動請辭的!哎……其實他根本就不愿做這相位,他始終不是王安石!”蘇軾聽了,只是悵然道:“一個上,一個下,又都是從前的朋友,這樣子做,可是不好啊!這兩人,還偏偏都是極具才華之人!”高容容正色道:“子瞻,可是我相信,他們始終都是君子,不管他們在朝堂上是如何的答辯,可是私底下,我始終認為他們的友誼并未破壞!”蘇軾聽了,卻說道:“但愿如此罷!”
小神宗不過十歲,可是做起事情來,卻是堅決果斷,他召見了王安石之后,聽了王安石一番慷慨陳詞后,心中更加定了要變法強國的決心。對于此,被解了宰相之位的司馬光,一直是淡漠相對。不做了宰相,對他來說,更是自由,這幾日在寓所的休閑生活,簡直就是閑云野鶴。雖然如此,可是他心中,仍舊是關注著王安石在變法舉措上的一舉一動。對于王安石的用人,司馬光對此是很有不同意見的,不過他什么都沒說,正躊躇滿志的王安石,是聽不見他這個閑人一字一句的。是以,什么都不要說罷!
蘇軾回了在汴京的寓所后,卻在家中連連嘆息。和他在黃州兩年,蘇軾是知道王安石為人的。其人雖然辦事果斷,可是也固執,說難聽點,就是剛愎自用。雖然他對于他的那些變法中的舉措,有些是持贊成態度的,可是,猛然之間,這司馬光和王安石二人,一上一下,蘇軾只覺得自己無論說誰的好話,還是壞話,都是一件錯誤!蘇軾反正是在汴京述職,因此無事時,只是窩在家里,暮雨見了,便端來一杯茶笑道:“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來心神不定?你在徐州時,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到汴京的么?”
蘇軾苦笑著搖搖頭,說道:“你不懂!我和王安石司馬光,都是少年時就相識的朋友!他們一進一退,一榮一枯,對我來說,都是微妙!我夾在其中反而是難以做人啊!”暮雨聽了,便笑道:“看來學士是遇到難題了!哎……司馬光和王安石都是名滿汴京的人物!汴京城中,上至皇帝大臣,下至販夫走卒,無一不知道,如今的王安石,是和司馬光不和的!這二人,偏偏又有這樣的才能,而今,這王安石又得到皇上信任和重用!你算來,到底還是保守黨人物,一應言語可是要小心為好啊!”蘇軾聽了暮雨這話,倒是頗為觸動,當下便道:“暮雨,你說的也是!是以我如今還是小心翼翼的好,就安分呆在家中,什么人都不去招惹!”暮雨笑道:“就是這話了,在家吟詩作詞,自是比什么都好!”蘇軾只是苦笑點頭。
王安石與這年春天正式拜相,司馬光已經先前擬好了辭職公文,是以這交替換相是平靜過渡。并無起什么風波。司馬光在辭了這相位之后,只是平靜在家看著史書。高容容心知司馬光雖外表平靜,可是內心也不是那么平靜,因此,她還是專門啟程去看了他。司馬光面色自是如常,他請高容容喝他親自烘培的巖茶,吃他院子里新栽下來的南瓜。高容容倒也不客氣,二人在院子里對面坐著,一番敘話。高容容意興闌珊說道:“君實,你倒是真的放下一切了么?”說著,她是悠悠搖著頭。司馬光深深看了高容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怎么,容容,你不信?”司馬光眼中卻是藏著笑意。高容容聽司馬光依然叫她容容,心中自是覺得溫暖,她看著對面的這個男人,她和他也有過美妙的春分一度。司馬光聞得高容容身上散發出的一縷幽香,腦中閃過一絲困惑,可是轉瞬即逝。高容容笑道:“君實,這汴京城中的百姓,人人都說你是真君子,可是我知道人無完人,想來你心中對介甫還是有些看法的罷!”司馬光聽了,卻笑道:“容容,你是這樣想的,你可知,興許現在介甫做了宰相之位,可是心中還埋怨我故作高姿態呢?”
高容容只是說道:“現在的王安石,正是意欲大干一場的時候!興許,是想不到這些的!我今兒個只是來看看你,不過,見你無恙,我也就放心了!”司馬光嘆道:“容容,謝謝你了!我本來就是勉強做那宰相之位的,如今退了下來,心中自是毫無憾意!”高容容便沉沉說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豈料,司馬光頓了頓,卻是說道:“容容,其實我不在朝堂之上,我和你說話,反而覺得自然多了!”高容容知道,此時的司馬光,其實還在苦苦等著她。她只得苦笑道:“君實,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呆在宮里,只怕是不能出去的了!恐怕我要辜負你了!”
司馬光聽了高容容言語之中,是不勝傷感,他卻鼓勵說道:“容容,那么你便就好好地在宮里呆著罷!我就在宮外……始終等著你!反正我這個人,平時只愛養養花弄弄草,看看書,時間也是很容易度過!”高容容聽了他的話,卻是不勝凄涼,她苦笑道:“君實,你可叫我說什么好呢?說起來,這拜相是太皇太后所賜,可是這罷相,似乎也是太皇太后所為啊!說起來,我是對你有所愧疚的!”司馬光聽了,卻笑道:“容容,休要這樣說,我司馬光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所求,我都愿意一一為你去做,哪怕為此付出的名譽和生命!”高容容聽了,連連制止說道:“君實,休要這樣說,我哪里就要你為我做這些,你還年輕!說不定以后,還有重用你的地方,你萬萬不可先生了頹唐之意啊!”司馬光將手中的茶是一飲而盡,他嘆口氣,重重說道:“容容,如今不在朝堂,自是處江湖之遠,興許能將這變法的利弊看得更清呢!”高容容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話兒都沒有說,她是知道變法的結局的,只是現在她根本不能說破。她對著司馬光,只是說道:“君實,你就在家里好生地賦閑些時日,朝廷總會對你另有安排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因蘇軾豪放不羈的個性,是以他剛從徐州到了汴京,汴京城中的附庸風雅之人,聽得了蘇軾的名聲,每天都去蘇軾的東園拜訪,希望蘇大人能賜以他們墨寶。蘇軾剛開始還是推辭,閉門謝客的,無奈這些人態度堅決,蘇軾又不愿意讓他們掃興,便將暮雨的勸諫之言,給丟在一邊兒。蘇軾決定自己還是開門見客的好,暮雨見了,只是搖頭嘆氣。其中一個人,得了蘇軾的墨寶,卻是大肆宣揚,不料卻被王安石手下一名官吏利用了。
此人叫李定,他本來就不通文墨,見了蘇軾的詩文,頓時曲解了蘇軾的意思。他只知道蘇軾在政見上,是屬于保守派,卻不知道蘇軾和王安石司馬光的瓜葛!是以他得了這信,便連連就呈給了王安石的死忠下屬呂惠卿。呂惠卿巴不得拿了保守官員的短處,是以將這封信,是急急又呈上了神宗的案頭,并大大地添油加醋一番,小神宗見了,將手拍打案幾,立刻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