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之人聽了這個名字,心中都是驚訝,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偏偏這福金帝姬卻來了,難不成她已經也聽到了什么風聲?殿中諸人都知道,這福金帝姬是仁宗皇帝晚年留下的幾個公主之一,當然不是曹后所生,仁宗有四個公主,她們的母親都是身份低微的偏妃。英宗繼位后,曹后也沒有給她們上太妃的名號,到了神宗朝,就更不用多說了,她們的身份,始終只是后宮之偏妃,住在宮中偏僻之所,教養各自的女兒為命。如今,這福金帝姬年紀最大,已經快到了雙十年華了,最小的也快十四了,曹后也想著忙完了這陣子,就會將仁宗留下的幾個女兒都打發嫁了!偏偏又遇上這個多事之秋,是以這些后宮之事倒只得向后緩一緩了!
神宗聽了福金帝姬這個名字,雖然生疏,可還是知道宮中有這樣一個皇姑姑的,他不禁回頭看來了看垂坐在簾子后頭的高容容和曹后,高容容的眼睛,透著沉思之色,將母港投向了曹后,曹后皺著眉頭,目光中透著無奈,又似乎還帶點希翼,可轉眼之間,神色卻露出股子悲傷。她在簾子后頭,輕輕地對著簾外的小神宗說道:“仲針,那是你的皇姑姑,你將她喚進殿里罷!”小神宗聽了,便點了點頭,對著弓著身子的太監道:“請福金帝姬進來!”
殿中的大臣們聽了,心中都猜測,此番這養在深宮里的福金帝姬來到主殿,是必有要事,十之八九,是和這金人有關……當下眾人的心中,不禁都悄悄打起了鼓,看看這福金帝姬究竟所為何事?只見殿外,一身平常衣裳的福金帝姬,卻是緩緩進了來。她到了殿內,見了寶座之上的小皇帝,便道:“見過皇上!”又對著簾子后頭的曹后和高容容行禮,口中說道:“見過太皇太后,見過太后!”曹后見此,趕緊說道:“不必如此!你的母親雖然是宮女所生,身份低微,但你始終是先帝的女兒,是實實在在的金枝玉葉!”說著又命太監公主給她賜座。小神宗見了,便也笑道:“朕雖然不怎么見皇姑姑,但是知道,我們始終是一家人,姑姑就坐在朕的旁邊吧!”當下司馬光便也率著眾大臣說道:“臣等見過公主殿下!”福金帝姬微笑道:“諸位大臣,不要這番客套!快快請起!”司馬光看著坐在神宗邊側的福金帝姬,雖然是個少女的年紀,但是神色平靜,態度大方,心中微有納罕。
曹后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在簾子后頭說道:“公主此番……是有事前來?”說著這話時,眼睛卻是看著高容容,神色頗是復雜。當系福金帝姬聽了,便從位子上又立了起來,對著曹后俯身道:“回太皇太后,我卻是有要是而來!”福金帝姬便看了看著殿中的大臣,說道:“太皇太后,我雖然呆在深宮里,可也聽到了邊界的風聞,是以我今日就是來告訴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我很愿意去金國,我愿意去和親!”此話一出,殿中諸人果然心中激蕩,看來著福金帝姬果是為此事而來!
曹后聽了,不由得站了起來,她掀開玲瓏的珠簾,對著神色沉靜的福金帝姬說道:“你……你說什么,你果然愿意去和親?你可知,金人的習俗并不和我大宋一樣?你……你能夠受得了這樣的苦?”她走上前去。福金帝姬苦笑道:“太皇太后,我是信佛之人,如果能夠和親前往,從而能夠免得一場生靈涂炭的話,我當然愿意前往!”曹后聽了,不由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口中說道:“真看不出,琉璃竟然養了你這樣一個好孩子!你真不愧是先帝的好女兒?。 备=鸬奂钌钫f道:“太皇太后,我既然是父皇親封的公主,這國家遇到難題了,我自然有使命前去盡自己地一份職責!我的身上留著父皇的血液,我想,若是父皇在世,也是愿意我這樣做的!”
曹后聽了,不禁嘆道:“可是……你可知道,這并不是一份好的差事!你到了金國,面對的是剖測難猜的金國皇上!語言不通,習俗不同,你又是來和親的公主,你可知,你到了那里,將會是怎樣一個結果?”福金帝姬聽了,只是堅定地說道:“太皇太后,這些我都已經斟酌過了!可是我還是要去!這金人已經知道我大宋宮中有四個公主,我又是長姐,難道說,我要將責任給推到三位妹妹的身上去?是以我已經想好了!金國提出和親,那么……我愿意去!”高容容聽了,心中在哀嘆,這世上的一些和親公主的下場,她也是知道一些的!總是凄涼大過圓滿,好些都是年紀輕輕的,客死異鄉了!
當下高容容便從簾子后頭出了來,到了這福金帝姬的面前,說道:“福金帝姬,我希望你只是一時沖動!當然,我也為我大宋有你這樣的公主,而感到驕傲!可是,我大宋自建國以來,不管和哪一國有戰爭,從不做和親之舉!我不想從本朝開了先例!”她這樣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并未顧忌著曹后在身旁。福金帝姬聽了,面帶感動,她笑道:“皇嫂,謝謝你,可是我真的已經想好了!我并不愿意血流成河!而戰爭就意味著這樣!若是前方戰士戰死,他們在后方的妻子父母該是怎樣的難過?而我是大宋的公主,金人的意圖也只是要一名公主,如此而已!那么……就請讓我前去,遂了他們的愿罷!”福金帝姬始終是平靜說道。
高容容聽了,心里如翻江倒海,她的心里難過無比,還想再勸說,可是一旁的曹后已是恢復了冰冷的姿態,目無表情,一字一句說道:“那么,好吧!既然福金帝姬執意如此,那么哀家就滿足了你的要求便是!”高容容聽了,身軀微微顫抖,她想張口,可是終究沒有說些什么,只聽福金帝姬已再次俯身說道:“謝過太皇太后了!”曹后默然看了她一會,只是說道:“不必叫我太皇太后,按照綱常,你自當喚我一聲母后才是!太后是你的皇嫂!哀家想,你的母親,這妃位,也該往上晉了一晉了!你舅家可還有什么人,都不妨說了出來,哀家想你既然這樣孝順懂事,他們也該沾一沾你的福澤……”
高容容只覺得這一日沉痛無比,心里是難過無比。她不記得太皇太后是怎樣走的,不記得小神宗的眼神里是充滿了怎樣的哀傷和憤懣,不記得福金帝姬眼角隱藏著的眼淚,不記得朝中大臣眼睛里,流出的復雜心思。只是記得那日大殿之上,司馬光見了福金帝姬執意和親,目光中是流露出怎樣的凄愴。只因他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若不是自己執意不肯娶了金人的公主,又哪里會弄到這樣的地步?一個公主好好的年華,都葬送在他的極端上了。他只覺得自己絲毫不配坐這大宋宰相之位。
司馬光下了朝之后,沒有回到家中,反而去了汴京街頭,隨便進了一家酒館,當著酒爐,就喝起酒來!幸而店老板并非汴京城中人,這家店鋪也是近日剛從舊主家轉手而來,是以不認得赫赫有名的司馬光!他只是勸道:“客官好生喝,好生喝……并不趕,并不趕……”可是司馬光心中難過,哪里肯聽?他是連著喝了一壺又一壺,一杯又一杯。高容容在殿里時就看出了司馬光的異樣,她命人悄悄兒跟著司馬光,打聽到司馬光現在在城中一家酒樓喝酒,是以喝得大醉。心中焦急,便命人將他從酒樓里抬了出來,她將附近另一家客?;嗣冉o包了下來,命人將喝醉著的司馬光給抬進那家客棧。然后她自己便趁著夜色,悄悄地出了宮,往那家客棧走去。
依著地址,她走進了那家客棧,因整座客棧都被她包了下來,是以變得很安靜,又加上是夜晚時分,周圍更是顯得靜謐。高容容按著地圖,轉過一個回廊,經過一個影壁,終于到了司馬光所在的東客房。她輕輕地推開門,旋即又將門掩上,她回過身,就著案上朦朧的燈光,看著躺在榻上一旁沉醉著的衣衫半解的司馬光,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她來到他的身邊,微微嘆氣說道:“君實,我當然知道你心中難過!”司馬光雖沉沉閉著眼,可是在深思恍惚間,還是聽出了一個清麗動聽的聲音,在和他說話,只是他雙目緊閉,睜不得眼,迷迷糊糊之間,不知是誰,卻又強要記起是誰,因此他卻是循著她的話聲,繼續說下去:“你是誰……怎知我心中難過?我現在覺得我連一個……地上的螻蟻也是不如?難道我大宋真的到了要靠出賣女子為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