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腦中轉過無限心事,其實心中沒有什么事兒是令她開心的。只有今天上午,她在案幾上練習毛筆字,蘇軾在徐州的來信,倒是讓他高興不已。蘇軾在信中告訴她,他不過和暮雨到了徐州三個月,便就給徐州百姓們奉上了自己的烹飪新作。信中說,他去的時候途徑沂縣城,此時的沂縣,正好遇到了多年未遇的大旱,他就留在當地,帶領百姓抗旱、祈雨,十五天后,在解除旱情后,他便命人宰羊做羊湯與民同慶,他告訴容容,從前他蘇子瞻可是吃不得半點膻味兒的,可是見沂縣百姓用最珍貴的羊肉來招待他,他也覺得這羊湯是天下一絕了。為此他給容容寫道‘魯烹惟羊羹,吳饌有熊臘’。高容容讀到這里時,便就在案幾上會心一笑,便又繼續看著他的來信。
蘇軾到了徐州后,聽聞花果山有一孤山寺,待蘇軾到了山頂就、尋覓時,卻覺得腹痛難忍。惠勤禪師已是云游四方回來了,今天聽說蘇軾竟然在他寺中,便趕緊尋到他,二人自是一見如故。蘇軾說到,禪師讓他就在孤山寺中,飲濃茶數碗,一個時辰后,肚子就不疼了。蘇軾好后,心情愉悅,便在禪寺粉壁上題了七絕一首:“示病維摩元不病,在家靈運已忘家。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蘇軾來信說到,從此以后,他蘇子瞻可就愛好上品茗了。高容容讀了,卻是不禁笑了。
蘇軾到了任上,卻適逢黃河決口,他給高容容訴苦道:這一去,他真是走在了抗洪救災的第一線了!他蘇子瞻身先士卒,帶領百姓搶險抗災,奮斗了七十個晝夜終于戰勝水災,徐州百姓紛紛殺豬宰羊來慰勞自己的父母官,他推辭不掉,就讓暮雨按四川老家的做法,把豬肉燉好回贈給參與抗災的百姓,大家都覺得此肉肥而不膩、酥香味美,一致稱其為“回贈肉”。這徐州百姓們,手頭有了些活錢后,就回去街市上割些豬肉,給一家老小做頓回贈肉吃,以此來感恩。
蘇軾還給高容容講了一件趣事。一日他在寓所晾曬字畫時,他突然看到友人文與可贈給他的墨竹圖,因此蘇軾便在信中和他辯論,這世上是否有萬丈高的竹子,蘇軾是認為有的,文與可當然認為沒有。兩人都是不讓輸,因此你來我往各持己見地寫了七八封回信。這一天,蘇軾在信中“狡猾”的說自己所說的萬丈高竹,是講的竹子挺拔的氣勢,并非指實際高度。隨后又在信中調侃,你文與可不是喜歡吃竹筍嗎?現在你作官所在的陜西洋縣筼筜谷,可是有江北不多見的竹林,恐怕你當幾年官,滿山的竹子全要被你吃光了罷!蘇軾是洋洋灑灑,將此話都一一寫了上去。哪里知道,文與可收到這封信時,正好是休息日,他帶著老婆孩子在筼筜谷游玩、野餐,吃的正是剛從地里刨出的春筍,讀蘇軾的來信,是笑得噴飯滿案。高容容讀到這里時,也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想到這里,高容容的心情倒是好了點,她知道蘇軾有愛寫信的習慣,只是不知,遠在黃州的王安石有沒有收到他的來信,還有司馬光?不過依照蘇子瞻的性情,想必這些趣事兒,是每個朋友都會給寫上一封的!這樣心中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她已是來到了司馬光家的門前。大門自是緊閉,因為高容容知道,司馬光自打做了宰相后,每日里從朝中回到了家,都是閉門謝客的!剛開始,那些有所求的官吏,還不相信,都是暗自提著禮品,蹲守在他家門前,期望能夠得到司馬大人的提攜!可是時間長了,這些官員就失望了,原來司馬光名不虛傳,果然是個表里如一之人!這些人在驚訝之后,心中也陡然地對他升起感佩之心來了!
高容容看著司馬光庭院中的曼羅,已是蔓延到這籬笆墻之外了!看著枝頭上這些紅紅的漿果,高容容只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三個月過去了,冬天已經過去,如今已是開春了!她走上前,輕輕叩起了門。司馬光家中的老仆良伯過來開了門。這良伯見過高容容一面的,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當是和蘇軾蘇大學士一樣,是君實宰相的朋友。因此良伯心中對高容容,是頗有好感,當下他便笑道:“還請這位小姐,請等上一等,容我去向君實宰相通報下!小姐不知道,這個時辰,君實宰相可是在家里讀著厚厚一摞子的史書呢!”高容容聽了,不禁笑道:“良伯,不是說你們大人下了朝后,首要之事便是澆花么,怎么興趣又變了?”良伯聽了,呵呵一笑道:“小姐,這……老奴哪里知道,老奴是鄉下人,原是君實宰相從光州帶了來的!這些事兒,還請小姐您自個去問上一問罷!”
高容容聽了,知道他是個憨實的老人家,便道:“好!我自己去書房里看他去!”說完,就進了門來,良伯見高容容進了來,趕緊往外頭瞧了一瞧,又將門關上。良伯自去馬廄里喂馬去了,他想著這來得這個小姐,論外表,倒是和自家大人很是匹配,哎……這君實宰相什么都好,就是于男女之事上,是丁點不用心,如今老爺和老夫人已經去世,更是沒有人來管著這件事兒了!他是個下人,自是不能問,若是君實宰相能和這樣一個小姐,走到一處,可也是極好的事兒!良伯是天馬行空地瞎想著,倒是自顧自地樂呵了起來。
這廂高容容看著滿庭院的蒼翠,徐徐走進了司馬光家的書房。司馬光已是做到了宰相了,說來還真令人不相信,這做了首席宰相的他,家中可只有四個老仆,兩個老仆管著飯食和打雜,兩個老仆管著打掃和后勤,就這樣,這四個人還常常覺得沒什么事兒。花草藤蘿,他們的宰相大人自己會修剪,衣服,有時宰相大人得了空,自己會洗!是以這些老仆想到這里,都覺得心中羞赧,這話要是說出去,別人是萬萬不會相信的!堂堂的宰相大人,竟然是自己洗衣服的?可是司馬光是渾不在意。猶這樣,司馬光于閑暇時候,自己還親自動手,做些吃食,來改善這幾個老仆的飲食。
有時天下了些小雨,這小院子的前后會冒出來許多野蔥野韭,司馬光這時,便會脫下鞋子,穿上木屐,準備一個小籃子,將這些嫩綠的野菜,都一一挖了出來,放進籃子里,這個時候,司馬光便會喚過良伯肅伯,從懷中取出一些碎銀,對著他們笑道:“良伯肅伯,今日里,我們來吃頓韭菜豬肉的餅子罷!我聽人說,韭菜豬肉餅子,就著玉米粥喝,味道是很好的!你們拿著這些碎銀,去買些豬肉苞谷,回來我給你們做餅子吃,這剩下的錢,你們幾個就買些布料,做幾件衣服罷!”
良伯聽了,便笑道:“君實宰相,我們都知道,你做著宰相,俸祿是不少的!可是這些時日,君實宰相你,都是拿著這些銀子,去幫助這個秀才,幫助那個書生的!反正我們幾個,跟了您在汴京幾年,可是從來沒見您有一頓奢侈過!”司馬光聽了,手中依然不停下活兒,笑著說道:“既然這樣,你們怎么還不去那集市上呢?難道,要我親自跑不成?”良伯肅伯聽了,便捏了碎銀,笑道:“好好,我們這就給君實宰相去打牙祭!哎……君實宰相也就是去宮中宴席里,能吃幾頓好的!再不就是,您的一些朋友,偶爾請您去下館子!這在自個的家中啊,您可真是過得比一般的老百姓還不如啊!”
良伯和肅伯聽了,不禁相視苦笑,出了家門,去了集市上。此時的高容容已經到了司馬光書房的外面了,看著他書房內外擺放的幽幽蘭花,散發著淡雅的清香。高容容不禁深深聞了一下,看著正在案頭,校對看書的司馬光,幽幽說道:“君實!”司馬光聽了前頭有人喚他,心中已是一怔,聽得是個女聲,當下就抬起了頭,他一看,是高容容,不由站了起來,并不覺得意外,似乎覺得她該會來似的,笑道:“容容,你來了!”說著,便走到書房之外。高容容見了他如此,便說道:“君實,你似乎……知道我會來找你?”司馬光聽了,只是說道:“容容,隨我到院子里走走吧!”高容容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屋里,來到庭外的一處葡萄架下。
高容容說道:“君實,好吧,我就直接說了吧!今天我來找你,是得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問問你,你對于那金國求親之事,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