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jié)已經(jīng)到了深秋,小仲針的學業(yè)進步頗快,他已經(jīng)能完整地背出三字經(jīng)和千家詩了,高容容聽著小仲針搖頭擺尾的吟唱聲,心中極為欣慰,她坐在書房一側(cè),看著專心教導的司馬光,悠悠道:“君實,你費心了!這孩子調(diào)皮,你教導他,一定耗費了不少心力罷!”
司馬光看著那案幾上的一株盆栽吊蘭,笑道:“容容,你既然誠心托付于我,我當然是盡心盡力!”
高容容聽他還是如以往一樣,叫她的名字,心中溫暖,倒是仲針好奇起來,問道:“司馬學士,為何你也和我父皇一樣,喚我母后的名字呢?別人不都是叫我母后皇后嗎?這……是不是有些不恭敬?”
高容容聽了,便笑著對仲針道:“仲針,司馬學士不必別人,我和他都曾做過歐陽大人的學生,是以名字相稱慣了!你不要以為異!”
司馬光聽了,卻對著小仲針道:“不錯,我是不該喚著皇后的名字,這的確是大大的不敬啊!這君有君威,臣有臣相,方才合乎正統(tǒng)!卻是臣疏忽了!”司馬光倒是言傳身教起來。
高容容聽了,便苦笑道:“君實,你就是太過于刻板了!其實,這樣也沒什么!難怪這孩子敬你,可卻和你不親近你,反而和介甫走得很近!”
司馬光聽了,疑惑道:“怎么,介甫也時常進小皇子的書房么?”
高容容便道:“他倒也是不常來,若要來,總是帶些我大宋各處的特色小玩意兒,送于他!什么面人兒小人書兒,風俗畫兒之類的,仲針可是喜歡的緊!”
司馬光聽了,便笑道:“是了!我是他的老師!自是擔心他玩物喪志,是以沒有給他什么好玩的東西!”
高容容笑道:“小孩子嘛,總是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也是尋常事!不過,這樣的確能勾小孩子喜歡倒是!”
司馬光聽了,微微地蹙了蹙眉頭,對高容容道:“皇后,不過這些玩意兒,還是少給為妙!小皇子自是在讀書啟蒙的年紀!”
高容容笑道:“我知道!我也是怕他悶了,既然介甫能有這些小玩意兒,讓他開心一下,也就隨他去罷!你知道,這宮里除了仲針,并無其他玩伴,我也是怕他一個人呆的悶!”高容容如是說道。
過了幾日,王安石卻又往瑞思殿而來,彼時,仲針去吃點心了,只有高容容在,見了他,便問道:“介甫,你的公事這樣繁忙,可倒是有閑心記掛著仲針,帶了好些東西不說,這是童心未泯么?
高容容看著他手里的一塊模板,不由問道:“介甫,你這手里的是什么,莫非又是送了給他的?”
王安石見了,便呵呵一笑道:“不錯!”
高容容便一手將模板拿過,只看了看,便納悶說道:“介甫,這模板上刻的人,怎么像是無家可歸的饑民?”
王安石聽了,便嘆道:“不錯,卻是宣城饑民!”
高容容嘆道:“介甫,你將這些饑民刻上模板,送了來給小仲針,究竟是想做什么?”
王安石聽了,便也不隱瞞,只是口中說道:“容容,我知道君實每日里,給小皇子讀的,不外乎之乎者也,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真的對小皇子好么?莫如讓他知道外界的一切!”
高容容聽了,便道:“介甫,實不相瞞,我起初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君實認為此舉還言之過早!我想著還是待幾年再說!”
不想此時小仲針已經(jīng)用完了點心,朝著瑞思殿走來了,他眼睛尖,已經(jīng)看見王安石來了,便三步兩步地朝他走過去,笑道:“王學士,今天你給我?guī)Я耸裁春玫膩恚俊?
高容容見他來了,方想將那個模板藏起,無奈已經(jīng)被仲針看見了,他拿著模板,眼中驚異,看著王安石,問道:“這些人怎么這樣黃瘦?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
王安石見時機已到,便對他說出了宣城水災一事。
高容容便道:“仲針,宣城水災一事,朝廷已經(jīng)在派專人救災了!崩潰的水壩也會修好的!如何安置災民一事,你父皇已經(jīng)在籌劃了!”
小仲針聽了,只是說道:“母后,這樣一件事,為何不告訴我!我并不想每日里讀死書,我想知道外面是什么形景!”他看了看王安石,說道:“王學士,多謝你的模板!”
小仲針看著母后,不滿說道:“母后,以后外面不管有什么情況,還請母親如實告訴我!”說完,便抱著模板往自己書房去了。
高容容看著他小笑道背影,對著王安石說道:“介甫,你未免操之過急了?這樣讓他知道,只會讓他不安心讀書!他這樣一個小的年紀,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只會擾亂了他的心智!與讀書無益!
王安石聽了,卻搖頭道:“容容,看來你是中了君實的毒了!他就是那樣一個人,說話做事溫溫和和,有理有據(jù),你倒是一點不能反駁他!哎……若我來教導他,定然不會如此!”
高容容聽了,便道:“憂國憂民當然是好的!可是,若要做一番事業(yè),也要腹中有東西才行,這從小要是不打好扎實基礎,就算有多大抱負,也是空談!”
王安石聽了,口中說道:“我不認同!不過,我看見小皇子見了模板,目光中隱隱有同情的眼淚,我就知道,我做的對錯了!”
高容容看了看他,說道:“介甫,我知道你的志向,可是,也要按部就班才行,你想變法,想要有所作為,且等仲針長大后再說罷!”她哀哀地看著他,從他的對話中,似乎已能瞥見日后的腥風血雨。
王安石終悶悶地走了,高容容看著他寥落的背影,心中惆悵不已。
她回了玉清宮后,宮女就來回話,說是皇上今日下了朝后,忽地咳了一口鮮血,高容容聽了后,自是心驚不已。她忙忙地到了宗實的書房里,果然看到趙宗實將手撫著胸口,面色焦黃,似是心中極為痛苦。
高容容走上前去,問道:“宗實哥哥,你怎么了?我不是說過,你不要太累著的嗎?”
趙宗實看了看她,忽地將她的手握住,口中輕輕說道:“容容,我很好!我不累!”
高容容便任由宗實的手將她握住,她只覺得宗實的手是冰涼冰涼。她對著宮娥吩咐道:“即刻將太醫(yī)喚來!”說著,便將趙宗實給攙扶到一旁的睡榻上去。
高容容給她端來一杯茶,她看著宗實慢慢喝下去,口中低嘆道:“宗實,我問你,如果時光重來,你可愿意再入這宮里?”
趙宗實聽了,仿佛陷入某種回憶之中。他想著自己是三歲那年進宮的,皇后將選子的心思動到了他父親濮王的府里來。因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以內(nèi)夫人在挑選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只能說,凡事都是天注定,偏巧那一日內(nèi)夫人要往他濮王的花園里瞧瞧,偏巧就看了他一個人,孤獨在地上玩泥巴的樣兒,內(nèi)夫人心中正為挑選不到合適的孩子犯愁,豈料正好就看到了他,內(nèi)夫人見他一個人在地上玩耍,可是極穩(wěn)重,手中捏的泥人簡直惟妙惟肖,內(nèi)夫人的眼睛終于放出了光彩,她沒有多想,就對濮王說道:“就是你家這孩子了!”
從此以后,他就從濮王府到了宮里,如今已經(jīng)二十二年了。
現(xiàn)在聽到高容容這樣說,他便苦笑道:“若是不在這宮里,我現(xiàn)在只是濮王府中,一個賤妾所生的庶子!”
高容容聽了這話,便笑道:“宗實哥哥,如此說來,你是愿意進宮來的了?”
趙宗實聽了他的話,只是在心中低低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當然愿意進宮,若是不進宮來,我怎有機會認識你?”說這話時,他的一雙眼睛是緊緊地盯著她。
高容容避過他的眼睛,笑道:“應該是,沒有錯過認識姐姐罷!”
趙宗實聽了,心頭掠過一點苦澀。
他悶悶說道:“容容,我說的是認真的!當然,我心中也有你的姐姐!只是,滔滔已經(jīng)不在,容容,你能不能慢慢試著接受我!”
高容容笑道:宗實哥哥,我怎么不接受你?在我心中,我簡直就將你當親哥哥!”
趙宗實聽了,幽幽嘆道:“容容,你不懂我的心!其實,我已經(jīng)暗暗等了你幾年了!我邊看著仲針長大,邊想著,是否會有一天,你會全心全意地呆在我的身邊,做我真正的皇后!”說完,又是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高容容聽了,心中難過,只覺得宗實哥哥對自己這樣深情,自己真是有負于他了,可是感情之事,自是來不得半點勉強!
她想,不如先安慰安慰宗實罷,因此說道:“宗實哥哥,你先好好養(yǎng)病罷,你放心,我始終是小仲針的母親,你的皇后!我會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
趙宗實聽了,在榻上悠悠說道:“容容,我指得不是這些!我是問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等你許久。”
高容容聽了,心中流過陣陣的波瀾,與她心中,是知道宗實哥哥對自己的情意的!只是不知,他心里,竟存了這樣深!
高容容的手也是顫抖了,她看著趙宗實,哽咽說道:“宗實哥哥,只要你能好起來,我愿意陪著你!就算我心里不舍,我也只陪著你!”
趙宗實聽了,嘴角邊展開一絲笑意,他慢慢道:“容容,我知道,我拆散了你和司馬光,是以我心中也矛盾猶豫,我每每上朝,看著立在一旁,始終是恭敬神情的司馬光,心中總會走神,總想著,如果不是我堅持向太后提出要你進宮,只怕此刻的你們倆,早就是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了!”
高容容聽了,哀哀說道:“什么,這李代桃僵之事,不是太后提出的么,怎么竟是你?”
趙宗實聽了,歉疚說道:“所以,你知道了,心中不要責怪我!其實那也是滔滔的主意,她臨死前,在我耳邊曾這樣說過!本來,我是不愿意的,可是見著孩子可憐,所以將心一橫,就那樣對太后說了!可我哪里知道,太后也存了那樣的意思呢?”
高容容聽了,終于苦笑道:“看來,要我代替姐姐,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耍俊?
宗實說道:“容容,對不起!我見你這幾年里,眼神之間,總是這樣傷感!而這司馬光和王安石,雖才高八斗,官居高位,可仍舊是孤家寡人一個!想想都是因此事而已!我的心中是有愧疚的!”
高容容見他如此,只得說道:“不,宗實,此事和你無關(guān),是我自愿要進宮的!其實他們二人,若是做我的朋友,倒是更為合適!這世上只有一個高容容,豈可分嫁數(shù)人?莫不如,就進宮了罷!”
趙宗實聽了,剛要說話,太醫(yī)已經(jīng)進了來,朝著他們行過禮后,便上前替宗實把脈。高容容在旁緊張看著。一顆心自是揪了起來。
太醫(yī)開過藥房,方對著高容容,口中低低道:“微臣想借一步和娘娘敘話!”
高容容聽了,心中擔憂,便對太醫(yī)說道:“太醫(yī)請隨我屏風后!”
到了那徐徐展開的海棠屏風后,太醫(yī)方對高容容回道:“娘娘,實不相瞞,皇上這病,已經(jīng)是病入膏肓了!如今,只能每日里喝些粥,進點人參補品,也就是熬著日子罷了!”
高容容聽了,心中只是不相信,她追問道:“那么,皇上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太醫(yī)嘆了一口氣,低低說道:“皇上頭暈、乏力、食欲下降、惡心嘔吐,自是腎虧,且這病是百姓口頭稱著的富貴病,自是經(jīng)不起丁點勞累,可是皇上每日殫精竭慮,勞神費力,身體早就透支,如今,皇上已然是到了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