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高父一家奉了旨意,將行李都裝到馬車上,從京口一行,又匆匆踏上返回汴京的路。高容容在馬車上,遙遙看著京口和瓜洲之間的江水,口中忽地吟出一首詩:“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高父騎在馬上,聽了這首詩,心中疑惑不已。她知道自己的女兒,論才學,其實是不足以做出這樣清麗明媚的小詩的!她讀書不求甚解,得過且過,整日里渾渾噩噩,不思進取。可這首詩著實不錯!他雖然不太通與此,也覺得甚好!這個女兒,越來越大,他也越來越看不懂她!難不成,這竟是人說的女大十八變?可是,這樣解釋,他可還覺得說不過去。
彼時正是暮春天氣,這從京口到汴京一路,自是山山水水碧草鮮花的!在京口瓜州呆了四年,這江南山水間的靈氣,已是將高容容給滋潤成了一個容貌出挑的姑娘!高容容呆在馬車里,掀開簾子,一時心緒萬千。算起來,自己在這北宋,已然呆了四年多了!她……似乎已習慣了這古代慢悠悠的雅致生活!想著不日就會見到昔日的一群故人,若是他們見了她,已然長成大人,可不會再對她做出些對小孩子樣兒的親昵舉動了罷!
可是她知道,有一個人,一向是將她當做大人看待的!從他的殷殷目光里,她還是看到了流轉出的許多情意!想著就要見到這呆子了,高容容還是覺得內心十分甜蜜,她坐在馬車里,時而笑上一陣,時而發呆一回,反正是無人看見。馬車一路顛顛簸簸的,高容容和父母家人,在就宿了五天館舍后,終于如期到達了汴京!這一路前行,高父和高夫人已是感到疲累,年幼的弟弟早就安穩地睡在車中,鶯兒小鵲和父親的幾名隨從,都是走得昏昏沉沉。唯有高容容一人,見車子又重新走到了汴京河上的大橋,看著橋上人來人往,腳下是船只不停,心中欣喜。她真想跳下馬車,走到這汴河之上,對著這來往的人群大喊:“你們好,我高容容又回來了!”可是這雀躍的叫聲,也只能呼在心里。她看了半日,便將車簾拉去,快到了家中了,她才覺出沉沉的倦意,不知不覺間,她就在車子中睡著了。
高父一行,已是到了自家門前了,高夫人看著自隔壁的平山堂,對著丈夫說道:“不知現在的歐陽大人,可還在這里住著!”高父聽了,便道:“哎……也真是事有不巧,我們這才從外地卸任回來了,偏偏我接到滔滔的書信說,歐陽修大人的母親,歐陽老夫人這幾日去世了,是以他回老家去守孝丁憂了!我大宋律法對這官員丁憂規定,少則一年,多則三年,看來這一年半載的,我們在汴京是見不到他的了!”高夫人聽了,便又加了一句道:“想來容容的學業,恐怕以后都要荒廢了!原以為還能去大人家中補一補的!這樣是更沒指望了!”高父從馬上下來,對著高夫人道:“夫人,此事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容容胸無點墨,讀書不多,一念書,便要讀上多少錯字!可是你看,她每每吟詩作對,那番的口齒伶俐,只怕是謝道韞再生,也是比不過她!是以她常常令我疑惑!”
高夫人聽了,便也說道:“是啊!這丫頭越長大,我這心里就越是放心不下!你瞧她不說話不動時,也是一副好模樣兒!可是一旦張了口說了話走了路,便就大大咧咧的,哪里有一點官宦人家小姐的樣子!她……和滔滔容顏相似,可是行事卻是大不同!我擔心她,要比擔心滔滔千百倍!如今我們奉了圣旨,又回到了汴京,這丫頭也是長大了,以后不知在這里,要鬧住多少事兒來!”高父聽了,眉頭緊鎖,可是還安穩說道:“夫人,不要過于擔心!這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她慧根不錯,人緣尚好,興許以后諸事都能順順利利的罷!”
高夫人聽了,便將高士林從車中抱了下來,對著高父道:“但愿如你所想罷!好在,我們還有個乖巧的兒子!若是生了兒子如她,那可就是我們高家的不幸了!”高父聽了,只得苦笑。這車子都快到自家院子門前了,高夫人見容容還不下車,便對著一旁的鶯兒問道:“鶯兒,你們小姐怎么不下車呢?”鶯兒便笑道:“回夫人,小姐現在正在車中睡得香呢!奴婢們心疼小姐,不敢上前將她喚醒!”
高夫人便將高士林由一旁的老嬤嬤接過,自己走到哪車子旁,掀開簾子,朝著里頭瞅了一下,只見高容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入睡!她屈著身子,仰躺在車子的臥榻上,翹著腿兒,口中不停地發出輕微的鼾聲!高夫人見了是連連搖頭,她放下簾子,對著鶯兒小鵲道:“你們幾個,到了家門口,甭管小姐有沒有睡著,就將她從車上攙扶了,好生送到她的臥房里去!”高夫人又對著一旁迎接的李嬤嬤道:“家中一概都布置好了罷!”留守在汴京城中,和少數幾個仆人看家的李嬤嬤。聽了便回道:“回夫人,家中一概都已經布置好!”高夫人方覺得滿意,見容容已是昏睡著,被鶯兒和小鵲攙下,剛想說什么,可是卻覺得這胸口病又犯了起來,不禁又是大咳幾聲。高容容被這咳嗽聲相擾,已然是睜開了眼睛,她勉強睜開了眼,對著鶯兒道:“鶯兒,我在京口每日里晾曬的枸杞,你可都是帶來了罷!那可是給夫人泡著喝茶的,你們可別忘記了!”鶯兒見她倒是警醒,便笑道:“知道了,我的小姐,我們哪里會忘了這些!”高容容聽了,便又耷拉著眼兒說道:“我知道你們不會,我不過聽了,白囑咐你們幾句!”
高夫人在后頭聽了,心中倒是感嘆起來,她嘆道:“容容,我的女兒!若說孝順,你倒真是孝順!只是……你每日里乖巧些,我就放心許多了!”高容容睜著困乏的眼睛,含糊地朝著母親說道:“娘,請你還是多看著些我的優點罷!”便就被鶯兒和小鵲架著,往屋子里去了。
不想到了第二日,皇宮中就來了旨意,說是皇上在宮中辦了個小小的宮宴,請了朝中所有回京述職的大臣,不管職務高低,一概進宮面圣!并且,還請了今年考中一甲的三十名進士作陪,是以這司馬光和王安石也在宴請之列!這廂宣召的太監前腳剛離開,那廂皇后的懿旨卻就又進了高家的大門!母親和高容容在旁聽了旨,原是皇后說了,明日高父進宮時,也一并帶著高夫人和高容容進宮去!一晃四年未見,只有書信來往,是以皇后和高滔滔的心中,對她們甚是想念!
高夫人和容容接過了旨,請皇后派來的公公坐下喝茶,母親知道這宣召的公公,是皇后近身之人,便探問道:“王公公,這四年不見,我兒滔滔,可是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罷!”王公公聽了,放下茶碗,看了看高容容,笑道:“夫人,小姐自是在宮里,一切安好!如今,已是出路成個天仙般的姑娘了!她行事穩重,素來得皇后信任!就連……就連小世子也是離不開她半分!”高夫人聽了,方放下心來,她知道這王公公口里說的小世子,自是指的趙宗實。
王公公便悠悠一笑道:“夫人,實不相瞞,你家大姑娘以后恐有大福啊!這小世子依老奴看,恐怕是前途無量啊!”他這樣半吐半露的,聽得高夫人心中著實難受,不過,她知道這皇后宮里的太監,為顯著自己身份的特殊,說話從來都是留半句的。因此高夫人便笑道:“公公!這人世間的福氣,都是注定了的!這若是有的,我這做娘的也就替自己的丫頭高興,若是沒有的,可也沒什么打緊的!只要在宮里,侍奉皇上皇后,平平安安就行!”王公公聽了,便起身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到了明天,夫人可就見到自己的女兒了!時日已晚,老奴就不打擾了,老奴還要去宮里復命去呢!”高夫人聽了,便好生將他送出門去。
到了夜里,高容容睡在了自己四年未睡的房間里,躺在枕上,翻來覆去的,就是誰不著。既然睡不著,不如就趁著這大好的夜色,起了來罷!她走到后院,坐在后院子的石凳上,兩手托著腮兒,胡亂想著心事。她想著明天,可就真要進宮去了!想著許久不見的姐姐和宗實哥哥,她心中是既緊張又激動!宗實哥哥比她大六歲,現在已經長成一個英俊的王子了罷!她知道,不就宗實哥哥就要加封為太子了!而姐姐呢,自己再不能說她是個故作深沉的小大人了,因為她知道,頂多再過一年,她就會嫁給宗實哥哥,成了堂堂的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