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得了意,便哈哈大笑起來。草廬里的氣氛,一時融洽到極點。這時,那趕車的馬夫,已然吃好了飯食,在這集子里溜達了一圈,終于在這處偏僻的草廬里,尋到了王安石。趕車的見了胡須邋遢的王安石,便在草廬之外,高聲大叫:“客官,客官,時辰可是也不早了!我可算是找到了你了!我須將你趕快送到汴京,我好早些趕回來啊!”王安石見了,無可奈何地對著蘇軾道:“君實,你有毛驢,我卻是要先行了!”司馬光聽了,便囑咐說道:“好吧,你先回汴京罷!路上小心點!”王安石聽了,還是朝著司馬光行了禮,口中說道:“不管怎樣,君實,我今日遇見了你,心中還是十分的開心!”司馬光拜年整理衣冠,好生還禮,口中誠摯說道:“介甫,我的心中,也是十分之高興!其實我就知道,不管我們在政事上有多大的隔閡,可是于私交上,我始終相信,你我二人并無半點隔閡!”
王安石聽了,深深說道:“君實,我就先你一步回京了!你可也要在路上注意安全!”說著,這才離去。其實這次司馬光口中說的私事,卻是回到呂伯奢的老家,將呂伯奢夫婦的墳墓給重新修建一下!事情都辦妥了之后,可巧在這里,就看到了王安石!是以,司馬光便目送王安石遠去。
王安石懷著激動無比的心情,上了馬車。他拉開車簾,眺望著那草廬,發現司馬光還是孤身一人,獨獨立在那里,看著他的馬車方向,是一動不動,想必,此時的司馬光,內心也是有很多感觸嗎?車子漸行漸遠,陽光極好,路途上的灰塵飛揚,王安石本想看著這大好春光的,無奈灰塵飛進車中,嗆著他咳了幾聲,無奈還是將車簾子拉上。
他不知道,此時這趕車的馬夫,中午可是喝了好些酒,剛吃完了飯,這酒勁還是沒有上來,可是在駕車行走了數里路之后,酒勁兒便就上來了!馬車面色漲紅,只管在前頭揮舞著鞭子,馬兒不知何故,只得卯足了勁往前狂奔。此時的王安石,已然在車子中,打起盹兒來了。他知道車子行駛的過于快,可是眼皮兒就是沉重,一時打不開。
車子繼續狂奔往前行,趕車的可是還處在亢奮狀態,見馬兒走得越快,反而更是來勁,這時,車子已然來到一條極窄的小路上了。這條小路前時農田,后是水溝,是以駕車需多加小心。車子中的王安石,已然是昏昏沉沉睡著了,這時,狂奔著的馬兒,腳下不知踩了一個什么東西,痛的是嗷嗷嘶叫,將蹄子亂蹬,后座中的王安石給馬顛的是七昏八倒的,馬上就醒來了!可是還沒有完,因為趕車的酒勁還沒有退去,見馬兒賴在這里不走,便罵道:“怎么了?是不是見了這些莊稼,你要吃上幾口糧食?”說著,又將手里的馬鞭對著馬兒狠狠一抽打,馬兒吃痛,便使起了性子,將馬車后座給摔了個底朝天!
車中的王安石忽覺得天旋地轉,只覺得這腳兒不對勁,便對著馬夫喊道:“不要再使鞭子了!”車夫見后座都掉了下來了,心中方清醒了些,此時酒勁已然給嚇得退去了大半,他忙忙丟下鞭子,將車簾子打開,看著王安石撫著腿,蹙著眉。忙忙問道:“客官,你怎么啦?”王安石便忍著痛,說道:“我的腳兒,可是給這車子肘兒給撞擊了下,只怕是傷著筋脈了!”他看出趕車的已然是嚇壞了,便吃力從懷中掏出典當硯臺剩余的最后一兩銀子,口中說道:“你的車廂已然壞了,這車費的銀子,我還是給了你罷!你回金陵去罷,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只是……要請你幫我重新雇輛車罷!”
趕車的聽了,便將王安石從車里拉了出來,將王安石放在地上,隨即便將自己已然顛倒了的車廂,給重新布置好了,還是給挪到馬車上去。趕車的倒是個有良心的,說道:“這位客官,這兩銀子的旅費,已然是足夠了!這樣吧,我這車后頭也懷了,需要到集市上好好修一修,你熬住些痛,也坐在馬車前頭來,我將你帶到這附近的集市上,你另尋一輛馬車吧!可使得?我知道,禍是我闖下的!”王安石便笑道:“無妨!如此我要多謝謝你了!”趕車的高了興,便道:“客官,你叫個什么名字,如果你能熬住些痛,到了集子上藥鋪里,喝些止痛藥的話……我便等車修好了,還是如期將你送到那的家里去!”
王安石的腿扭了筋,自是疼的厲害,聽了趕車的這樣說,便也就脫口而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王安石!”
趕車的一聽,先是一怔,繼而是顯得不敢相信,隨即還是大聲問道:“客官,你叫個啥?”眼睛也已是瞪圓了。王安石不知這趕車的是何意,便又重復說道:“趕車的大哥,我方才不是說了嗎,我姓王,叫安石!”王安石雖然心中吃痛,可還是有禮貌地回了趕車的話。趕車的聽了,便繼續問道:“三橫王,安邦治國的安,石頭的石?”趕車的倒像是對這個名兒很熟悉似的。
王安石聽了,便笑問道:“大哥,你問的這樣細,難道是認識我嗎?”豈料,趕車的聽了,本來還是上前攙扶著王安石的,現在聽了王安石的話,反而是重重地將他往地上一甩,口中惡狠狠地說道:“原來,你就叫個王安石啊!不過,和這畫像上畫的,倒是有些區別!”他上前將王安石的胡子搖了搖,細細看了一回,方說道:“不過這去掉了胡子,還真和畫像上一樣,看來是同一人了!”王安石聽了這話不解,只得問道:“大哥,難道你認識我?”
趕車的聽了,哈哈大笑了幾聲:“王安石,之前大名鼎鼎的宰相么,我可是認識,我們京口的人,可都認識!”王安石不知就里,反而說道:“大哥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大哥,不過我在很早之前,卻是曾去過京口的!”趕車的聽了,朝他大聲說道:“我們那里,本是個風水寶地,可你來了,卻不知好歹,偏偏要變我們百姓的什么法!終于,你還是走了!可是不久之后,你的手下,又來了京口,這一來可是好幾年了!這幾年中,別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們京口百姓,可是吃透了你的苦!好好兒的糧食種子,我們要高利息地問衙門借本還息,你是你就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們的收成欠了咋辦?豈不是要賠死?弄得我們好好的地兒,根本就沒錢種下去,只得退了人家的田!一家三口逃荒似的到了金陵,到了人家的染坊里打工!累死累活了幾年,方買了輛車,如今就做著這些營生!可不是你,王安石,要不是你攛掇皇上,要變什么新法,我們老百姓的日子,能有這么苦?告訴你王安石,就是你在作怪,要不是你,我能受這些苦,誰不愿意在家里,守著幾畝薄田,和老婆孩子親親熱熱地過日子?我何苦做這些營生?”
趕車的見了王安石,簡直就將心中的郁結是一股腦兒地拋了出來。王安石坐在地上,心中苦想,果然是自己提拔的那些手下,在地方胡作非為,要挾百姓,漫天要價,改變了變法的初衷,是以弄得百姓天怒人怨!王安石看著一臉怒氣的趕車的大哥,心中深懷內疚,抱歉說道;“大哥,對不起!是我王安石讓你受苦了!”趕車的聽了,還是余氣未消,他對著王安石說道:“說個對不起有屁用!今日讓我撞著了你,可算是老天開眼!本來我還起了善心,將你先送到集子上的!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就在這荒郊野外地躺著罷!就看你的運氣了!我可是要將車修一修,就回金陵了!橫豎自有老天陪著你!”說完,趕車的便將車廂整一整,將馬兒的蹄子反過來一瞧,原來是觸到了一根鐵釘,趕車的便將鐵釘子拔了,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的瓶子,對著馬兒的蹄子抹了一抹,也不知怎么弄得,反而那么馬兒在是試走了幾步之后,倒是安然無恙地又行走了起來,趕車的便將王安石給他的一兩銀子,放在了懷中,將馬車上滾落下的書兒,扔到了王安石的面前,就著傍晚還有艷色的太陽,又駕起了馬車,看也不看王安石,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王安石沉沉獨坐在地上,他匍匐著將雜亂的書整理好,用線捆好了,放在身邊。他腳上也痛,可是心里更痛。他悲涼地哀嘆了一聲,想他王安石為國為民操勞,可是卻落得一個如此的結局!可是他知道,此事也只能怪自己。雖然自己變法的初衷是好的,可是無奈自己用人不當,是以也難逃其咎。他的這份用心,百姓們當然不會理解。可是站在百姓的立場,他們當然沒有錯!錯的,只是他王安石!他始終是太過自信了!當初在京口的第一次變法,其實那些百姓,接近他,更多的只是因為好奇,他們不知道這個從汴京來的年輕人,究竟要做些什么?是以每日都跟在他的身邊!可是到了最后,發現他成了宰相,任用手下的那些貪官污吏,推行變法,大大地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時,他們對王安石的印象,都是從好感,變成了憎惡!
這便是王安石的悲哀,也是百姓們的悲哀!更是整個大宋的悲哀,當然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哀!此時的王安石,撫著傷腳,坐在地上,苦苦看著黃昏將逝,繁星和月亮就要升上天空。他想,我雖然傷了腿,暫時無法行走,可畢竟有手,我總不會在這里餓死罷!想到此,他便往四處看去,看看這附近的果樹上,是否有那些能聊以充饑的果子吃。他趁著天還明朗,四處瞧了一瞧。果然看見,在前頭的一叢野樹林里,好像有幾顆杏子棗子樹兒,這讓王安石可是來了精神!
他居然用手爬了過去,到了那野樹林邊,就著手,將離他最近的一棵樹的枝干給拽了下來,將枝干上的樹葉和叉子去了,做成一根小棍子,靠著這跟棍子,王安石可是打下了不少杏子和棗子。王安石便就靠在一顆棗樹下,將杏子和棗子用衣衫擦了一擦,就狼吞虎咽了起來。經了那金陵紫金山的數月隱居,王安石發現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極好,他吃完了棗子,便就發現這地上有好些野紅薯的葉子,莫非,這地下有紅薯?想想,他便順勢拔了一下泥土,果然,紅薯露出了紅色的筋脈,連帶拔出了好些沾了泥的紅薯!王安石是大喜大喜,他看著這地上成片的紅薯葉子,心想,總算是天不絕我,我雖然腳上有傷,但是靠著這些棗兒和紅薯,哪怕是一個月,我也不會死在這里!
這個夜晚,王安石吃飽喝足,便就靠在書上,將那些遮蓋書的麻布,當做枕頭,以天為蓋,以地為席,沉沉呼呼大睡起來,他睡得很沉很沉,仿佛自己在夢中,做了好幾個夢,夢中,都是那些面色黝黑的黔首,看著他,口中是止不住的怒罵!王安石被他們團團包圍,他發現自己不能動彈,連話兒也是說不出來。他想對著他們辯解,可是只能默坐在那里。任由他們朝他扔石頭,扔土塊。
也不知過了多久,怒罵的人群,終于漸漸散去,王安石覺得灰心喪氣,此時他卻發現自己手腳能動了,口中也好說話了,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散去的人群,沮喪說道:“難道,當世之人,竟是沒有一個能理解我的么?縱然變法是失敗了,可是誰又能理解我的初衷?”他還是坐在空曠地上低嘆。忽地,天空中傳來了一陣美妙的仙樂,一個身著五彩裙子的仙女,從潔白的云朵上,緩緩而降,她落下時,地上都是五彩的鮮花。這自是仙女了,王安石驚訝地看著她,只覺得這名仙子,長得活脫脫是另一個高容容了。
王安石便站了起來,他上前問道:“你是仙子嗎?”仙女聽了,點了點頭。王安石問道:“你會法術嗎?”仙子聽了,點頭笑道:“我是仙子,當然會法術!我是來幫你的!你告訴我,你有什么愿望!”王安石聽了,便道:“我只想知道,我的新法,究竟后世之人,有沒有沿用,若是用了,我想看一看,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朝代!”仙子聽了,便將地上的五彩鮮花隱去,口中笑道:“哦,你是要尋求這樣的幫助?可還有別的嗎?”王安石聽了這話,便納悶問道:“沒有。不過我可以問你,你是高容容什么人,你和她長得是這樣相象!”仙子聽了,便正色道:“我哪里和她像!她是凡人,可我是天神!你之所以認為像,不過是因為你心中始終忘不了她的緣故!”王安石聽了,怔怔說道:“仙子,這樣一說,我卻是認為這樣!”
仙子便笑道:“好了,你不是說實現你的愿望嗎?我這就帶你去!”說著,仙子將頭上的一根簪子拔下,在他前面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弧線變的越來越大,轉眼之間,就成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小河!王安石驚奇不已,仙子說道:“好了,你只管和我站在這河上去!你放心,這河水是不能湮人的!你同我到了河上,不能往后看,只能向前看!你會看到你想看到的!”仙子是意味深長。王安石看了這條河,心不能已,遲疑了片刻,便在仙子的帶領下,走在那河上!果然不沉!王安石和仙子一路看去,像是看幻境一樣,一個一個的朝代在他眼前出現,從初建到繁盛再到衰亡,可是總看不見用得著他變法的朝代!王安石漸漸有些灰心了,仙子似乎覺察到了,輕聲對他說:“莫急!你可再瞧著!”
王安石謹遵仙子之言,果然一路往下看去,也不知過了幾朝幾代,王安石只覺得這個朝代的百姓,服飾衣衫都頗為新穎,沒有了方才看到的幻境里的馬褂大辮子,女的都是款式各異的短裙,裙子短的他眼睛都不敢看。男的大都穿著一種奇怪的上衣和褲子,男人和女人都開著四個輪子的車子,這玩意兒可和四輪的馬車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