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容容聽了趙頊的話,半響是沒有說話,她目光閃爍,心中的激動和感慨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墒亲詈螅K究是向著趙頊搖頭說道:“不,仲針,姨母在這里很開心!因為姨母做到了自己對姐姐發下的誓言,姨母的心中是一點遺憾也沒有的!”高容容如是說道。既然此時的趙頊已經知道了真相,她的心中反而是輕松了些!不過高容容還是問道:“仲針,好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真相,那么姨母我問你,你是要將這件事宣布于天下嗎?”
趙頊想了一想,還是搖頭說道:“不,這件事,兒臣心中知道就行了!我知道母后這些年,樹立的威名和聲望,自是在兒臣在之上!但是兒臣并不想委屈了姨母!兒臣定會想個法子讓姨母出去的!”反正世人也見不到太后,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太后的真正去向!”高容容苦笑道:“好了,仲針!我是答應過太皇太后的!你還沒有立后納妃的!我的目標還是沒有完成!其實,我在宮里,還是很開心的!你不要多想!”高容容反而是勸起他來了??墒勤w頊還是堅持己見,高容容便道:“好了,仲針,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自有我的想法和打算!”趙頊聽了,不在堅持,只是遺憾說道:“那么姨母是決意這一生要和司馬光分開了?我知道你們一向情深,是以我看的都是不忍心了!”高容容聽到司馬光這個名字,心中也是陣陣地難過,可是她還是咬牙道:“這件事,我自有打算!仲針,不要過多為姨母擔心,其實我很好!”高容容是重重說道。
趙頊聽了,無可奈何,不過他也是個執著之人,知道姨母不能再這樣為自己付出了!他的主意已經決定,打算趁其不備的時候,再行好事吧!是以趙頊只是說道:“既然姨母決意如此,兒臣自是不勉強!兒臣先告退了!”想想,趙頊還是情不自禁說道:“可是……在兒臣的心中,始終是將姨母當做自己地親生母親來看待的,是以兒臣即便知道了真相,心中還是想呼姨母為母后,不知姨母是否同意?”趙頊問道。高容容聽了這話,不禁感慨萬千,她噙著淚笑道:“仲針,這有何不可?我當然希望我能成為你的母親!”
蘇軾不想自己那日在高容容的玉清宮內,多言了幾句,卻不想竟促成了這樣一件事,不過他本人一點兒不知道。高容容見仲針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誰都不告訴。不過趙頊在得知了真相后,反而和高容容是越來越親近了。高容容偶爾開起玩笑問她:“仲針,你如今已經十六歲了,是個少年皇帝,可以娶個皇后了!你怎么是心中一點不想呢?”趙頊就會說:“兒臣只想多陪母后幾日!”趙頊想著,不幾天以后,高容容就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排出宮,以后,縱然能夠再見到她,可終究是不如在宮里那樣方便了。
高容容自是欣然接受他作為一個兒子的關愛。心中也是替自己的姐姐自豪。她看著趙頊畢恭畢敬的樣子,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呢!這廂蘇軾卻又是另一番心境,暮雨已然去世一年有余,葬在那遙遠的儋州,對于她,蘇軾寫了不少緬懷之詞。可是既然是個大活人,這日子便也就要柴米油鹽醬醋茶地般地過下去。沒了暮雨陪伴,是以蘇軾在汴京的日子,是分外的無聊起來。有同僚好意勸他,不如再納個妾罷,蘇軾聽了,總是一本正經搖頭說道:“不可,不可!我蘇子瞻已然看透風月之事!”這話說出來,倒是弄得同僚哈哈大笑。時間長了,也就沒人去理他這事兒。
一日,蘇軾閑來無事,本來是去司馬光的新宅院看看司馬光的,沒想到去了幾次,面兒是沒有見到,到時見到了司馬光的那個養子!蘇軾心想,這人要么不忙,忙起來可也是沒天沒夜的!算來也自是那辭職了的王安石有些時間罷了!是以蘇軾便又百無聊賴地來到了王安石的府上,自從王安石不做宰相后,他的府上可自是門庭冷落鞍馬稀了。蘇軾上前一看,王安石家的大門可是緊密,留在府中看官的,只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更夫。更夫年紀大了,眼神兒也不好,耳朵也有些聾了。蘇軾在外面叫嚷了好多次,這院門兒可是好不容易打開了。蘇軾對著這老更夫說道:“你家大人去哪里兒了?”老更夫看著蘇軾,聽了半天,才大聲說道:“什么?您是說集市上有什么?你這位先生可是說笑話兒了,集市上賣的東西自然很多,你自個去瞧瞧不就行了?倒是來打趣我!”
說著,倒是不理睬蘇軾了。蘇軾可是急了,不過好歹是知道了王安石一家的下落,她的夫人可是去了娘家,還未有回來。王安石只說去了金陵,具體是哪里,這個老更夫可是也不知道。
蘇軾也是人精,也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反正還是打聽到了,王安石在紫金山下。蘇軾心想,反正我如今做著這個翰林學士的閑差,每日里也是有許多的空閑時間。不如就索性請上幾天假,去金陵瞧瞧王安石這個老朋友,蘇軾想讓他知道,如今他下臺了,可是他蘇子瞻卻是不記恨舊愁,心中還是將他當做他的老朋友。心動不如行動,趁著現在大好的春光,蘇軾便簡單打理行裝,悄悄地出了汴京。
一路風光旖旎,不幾日,蘇軾就到了金陵城中。蘇軾是個喜熱鬧之人,如今眼見了金陵這個六朝孤獨的繁華,可是也沒有多加留戀,反而步子是加快了,他知道,到了金陵郊外,往南行上數里路,有一處高大的紫金山,在紫金山南腳下,王安石大約便住在那里。蘇軾心想,馬上就要見到王安石了,可是自己兩手兒空空的,還是預備些東西比較好。因此,便在金陵城中買了些酒水,用葫蘆裝了,系在腰間,又去鋪子里割了一些肉,就放在手里拎著,一路往王安石所住的方向而去。
蘇軾也尋到了那入口處的第三個大青石,他往后頭瞅了一瞅,見有一條甬道,甬道盡頭,似乎種植著好些碧油油的蔬菜!蘇軾見了,只是覺得好笑。心想,不知王安石在這里大半年,竟是在做著什么營生?不如嚇他一嚇!
蘇軾便悄然走近。走到甬路盡頭一瞧,里面可還有一座茅廬!此時是春季,茅廬四壁墻上都爬滿了深深的藤蘿!茅廬下有個小空地,空地和回廊的交接處,赫然是站立著一個農夫裝扮的男子!男子身著葛布,頭戴一方葛巾,穿著藤蔓編成的草鞋,手里握著一卷書,正意興盎然地大聲誦讀: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余于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芷;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饞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蘇軾見他讀的是忘乎所以,十分投入,倒是不忍上前打斷他,便就佇立在旁靜靜地聽著。如今他躲在菜園子里,對著這四處的碧菜,吟誦著屈原的《離騷》,倒是別有一份趣味。哪里知道,王安石吟著吟著,忽地將鼻子嗅起來,似乎在聞什么。蘇軾見他已然不專心了,便在后頭大聲笑道:“介甫兄,不必找了,自然是我蘇子瞻來看你了!”王安石聽了有人說話,趕緊放下書,張眼一瞧,此人赫然是蘇軾蘇子瞻!
王安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只是怔怔說道:“子瞻老弟,原來是你!”蘇軾見他這樣,便故意撇嘴說道:“怎么,你不信?我卻是特意來瞧瞧你的!你瞧,我帶來了什么?酒和肉!”王安石見了,笑道:“我就說我聞到一股子酒味兒呢!我已然是大半年不沾葷腥了!”王安石倒是感慨道。蘇軾便走上前笑道:“我對你夠意思吧!可想想當初你是怎么整的我?”王安石聽了,便笑了一笑,口中說道:“子瞻,人在官場,心不由己!不過好歹我已然走了出來!那可是個牢籠??!”蘇軾聽了,只是將手中的肉和酒遞給了王安石,笑說道:“想當初,介甫兄你可是一心想往里頭鉆啊!現在,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懺悔么?”蘇軾打趣說道。
王安石笑道:“子瞻老弟,你說對了,我卻是在這里反思,在這里懺悔?。∠氘敵?,我的確是許多不妥當的言行!是以每天想到此,心中都是覺得難過啊!”蘇軾聽了,更是打趣說道:“行了!孔夫子不是說過“朝聞道,夕可死”么?既然你如今已經悟了,就沒有什么值得難過的了!”說完這話,蘇軾是重重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目光中充滿了理解和鼓勵之意。
王安石聽了,不禁說道:“哎……我真想不到,你會來看我!今和和子瞻你這樣一說,我還發覺我們是一路人??!”王安石倒是頗有感慨!蘇軾笑道:“似乎我也這么覺得!我們都自是性情中人??!”蘇軾說完了,更是感慨道:“介甫兄,咱們都認識了二十多年了,我才覺得之前竟是一點兒不懂你!現在似乎懂了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