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楚一時沉默。
最后到底是陳芊芊讓了步,她苦笑一聲:“二姐,我就說了,我不適合做這個少城主。這些公文還是你批吧,我不管了。”陳芊芊說罷就往門口走去,好長時間不見韓爍,他現在在干什么呢?
陳楚楚在她將要出門之前喚住了她:“芊芊,你表面殺伐果斷,骨子里卻是個心腸柔軟的。罷了,這事情你容二姐再想想。”
陳芊芊嘆了一口氣,二姐又能想出來什么呢?最多是將這人偷偷救下,可救一人有什么用?
陳芊芊讓梓銳去叫韓爍來摘星樓。
韓爍還以為她又怎么了,趕緊過來,沒想到這次是真的請他一同來看星星看月亮的。
二人坐在摘星樓的屋頂上,一時無言。
陳芊芊難得這樣安靜,韓爍問道:“芊芊,你心情不好?”
陳芊芊伸手,似乎是想要觸碰一下天上的月亮:“韓爍,你說,有沒有那么一天,世人不分男女,皆能互相尊重,各自自由,想參軍參軍,想讀書讀書。男人可以繡花裁衣而不被人鄙視,女人可以參軍打仗而不被說粗魯?”
韓爍沉默。
陳芊芊轉頭看他,勾了勾嘴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玄虎一直覺得我們花垣女子野蠻粗魯,喜歡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弱如楊柳,以夫為天。”
韓爍笑了笑:“芊芊這是在指責我?”
陳芊芊撇了撇嘴。
韓爍想了想,道:“芊芊,遇上你之前,我確實是這樣的人。可遇上你之后,我覺得你最好,別人如何,我全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番突如其來的告白,聽得陳芊芊有些臉熱。
二人相對而視,陳芊芊目光中有些羞赧,但勇敢的沒有躲開。她慢慢道:“韓爍,現在的你對我而言,確實很重要。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心悅。”
韓爍摸了摸她的頭:“芊芊,沒關系。你慢慢想,我有耐心,等得起。”
陳芊芊也笑,誠心誠意道:“韓爍,傳聞中的你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可你對我,實在很好。謝謝你。”
一陣夜風起,韓爍替陳芊芊攏了攏衣襟,道:“那是因為,芊芊值得我這樣好。”
他攬陳芊芊入懷,陳芊芊沒有拒絕。
二人一同看著月亮,韓爍突然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也曾照古人。芊芊,也許有一天,這月光照耀的世人,真能如你所愿的那般,熙熙攘攘,萬般自由。不過”
陳芊芊舒服地靠在韓爍懷中,問道:“不過什么?”
韓爍笑:“不過芊芊,你只看到了男女之分,有沒有想過上下之分?你看那些仆從下人,難道就真的生來低我們一等?不過是我們恰好生在皇家,便被天然抬到了如此高度,得萬人跪服,享眾生供養。”
陳芊芊一愣。自幼養在金尊玉貴中,當著盛世明珠,她確實從未想過這些。
許久,陳芊芊自嘲:“看來,我自詡體恤蒼生,也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
韓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于她:“怎會?芊芊能想到男女平等,已比世上千千萬萬人看得更高更遠了。只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如何能推翻自己的統治?”
韓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皺了皺眉:“更何況,世人愚昧者更多,就如那些跪伏著讓你自盡祭天的人,和現在對你萬千擁戴的,都是同一批人。世人總是這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極其容易被煽動,全無自己半點思考。若當真人人平等,人人皆可掌權,只怕天下大亂。”
陳芊芊點頭:“你說得也對。就好比我,偶然炸了福脈,又贏了武試,就被萬人擁戴,各地的說書先生紛紛傳頌。若我真是個不學無術的,那豈不是天亡花垣?”
陳芊芊嘆了一聲:“如此,竟是無解嗎?”
韓爍道:“也不是,只是許是需要千年萬年的時光吧。也許到了哪天,書籍不是權貴專屬之物,世人不分男女,皆有一次公平科舉的機會,中舉的繼續精進,中不了的各謀生路,士農工商不分高低貴賤...不過,總之我們是看不到了。”
陳芊芊是個心境寬闊的,也不過稍稍愁了一下子,就散開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只要我們民族血脈不斷,只要大家自強不息,總會有那一天的。以后告訴我子孫后輩,若真有那一天,家祭無忘告乃翁。”
韓爍笑了笑:“芊芊竟然如此急不可耐,連與我生多少個子孫后輩都想好了?”
陳芊芊推了韓爍一下:“瞎說什么呢。”
韓爍故意裝作被她推得重心不穩,整個人掉了下去。陳芊芊嚇得半死,跟著下去了,在半空中用鞭子卷住了柱子。
韓爍得意:“芊芊還說不喜歡我?這都要與我同生共死了。”
陳芊芊氣結,使勁扭他胳膊上的肉:“韓爍,你要死啊!”
韓爍:“芊芊,三公主,夫人,疼疼疼疼疼!”
這日,裴恒又來了,說要送個仆人給陳芊芊。韓爍醋意大發,大喊道:“不行。”
沒想到,陳芊芊比他吼聲更大:“送個屁,滾!”
裴恒卻以為是韓爍阻撓,說要與韓爍來一場男人之間的對話。
韓爍:“一路上我與芊芊形影不離,裴司學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硬要塞個人進來。”
裴恒:“韓少君說笑了,我送的這個人,細膩體貼,性子也好,比玄虎城的男子,更會服侍人。我相信少君也會喜歡他的。”
韓爍冷笑:“你倒是大方。”
裴恒挑釁:“一個侍從罷了,我自然舍得。”
韓爍:“你舍得你侍從,我不舍得我夫人,芊芊由我來照顧。”
在隔壁偷聽的陳芊芊:奇怪,怎么有種后院失火的感覺?
但她旋即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裴恒算個屁的后院。
兩相爭執之際,韓爍學以致用:“以后裴司學送人東西之前,還是先問問別人喜不喜歡吧。白芨,送裴司學和這蘇子嬰出去。”
等等,蘇子嬰?
陳芊芊一推大門,道:“等等。”驚得韓爍得意的小臉一僵。
陳芊芊道:“我這一路去,就缺蘇子嬰這種人才,走,跟我一起剿匪去!”
哼,風里雨里,沒想到你在這里啊。
陳芊芊對梓銳道:“帶他下去安頓好,好好照顧啊。”誰也沒聽出她語氣里的不對勁。
韓爍簡直氣死了:“看來是我寵她太過了,竟然隨隨便便收了個男人!”
白芨幽幽道:“不過是個服侍的。”
韓爍兇巴巴:“那也是個男人!”
當晚,陳芊芊實在忍不住,摔碎了一地琉璃盞。明明不喜歡,卻非要帶上,真他娘像吃了個蒼蠅似的!
第二日出門前,簡直就是修羅場。
第一回合,韓爍解下自己的披風,剛要給陳芊芊披上,卻被蘇子嬰搶了先。陳芊芊竟然還對蘇子嬰笑了笑。
第二回合,韓爍剛想扶陳芊芊上馬車,又被蘇子嬰搶了先,這蘇子嬰竟然還不要臉地來了一句:“小心。”
韓爍剛開口說了句:“蘇子嬰”
蘇子嬰就噗通一聲跪下了,謀略過人如韓爍,都有些目瞪口呆。
蘇子嬰開始了:“求韓少君不要誤會,小人只是怕風大,三公主感染風寒。如果哪里做的不對,還請少君包涵。”
韓爍雙手叉腰,惡心惡氣道:“蘇子嬰,你這是做什么?”
陳芊芊掀起車簾,心中狂笑,但是面上還是一本正經道:“韓爍,你干嘛讓嬰嬰跪著啊?”
韓爍氣結:“不是我讓他跪的!”
蘇子嬰柔弱道:“三公主,小人觸怒了韓少君,韓少君才對小人略施薄懲,驚擾三公主了。”
韓爍怒極反笑:“我什么時候罰你了?”
蘇子嬰繼續:“韓少君,您若對小人有不滿,小人認打認罰。但是,您千萬不要誤解我家公子對三公主的好意。”
韓爍咬牙切齒:“我哪個字提到裴恒了?”
難得見韓爍吃癟,陳芊芊心中真是笑到內傷,她千辛萬苦才忍住了想要出口的狂笑,一本正經地扮演一個雙眼被成功蒙蔽的紈绔:“韓爍,裴司學送嬰嬰過來真的只是來照顧我的,嬰嬰又乖又聽話的,你不要總是把人想得這么壞好不好?”
陳芊芊玩得高興呢,突然見韓爍撫了撫心口,臉色有些泛白,心中一緊,也不演戲了,連忙關切道:“韓爍,你心口不舒服嗎?”
龍骨明明是真的啊,怎么他還是偶爾要心口痛?
韓爍冷笑:“這鶯鶯燕燕在側的,三公主竟然還有心思關心韓某?”
陳芊芊道:“你快上車來休息會。”玩鬧歸玩鬧,傷了身體就不好了。
陳芊芊又揚聲道:“二姐,你坐馬車還是騎馬啊?”
陳楚楚也朗聲回道:“騎馬。”
陳芊芊又道:“韓爍身體不舒服,我就不陪二姐騎馬了,我陪他坐會啊!”
陳楚楚道:“你坐你的,無妨。”
馬車內,陳芊芊枕在韓爍的腿上,躺得舒舒服服。
韓爍還是氣哼哼的:“你說蘇子嬰會口技,極有可能是大婚之夜冒充你聲音的人?那你不早點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