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是指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九種禮儀器物,始于遠古周朝,是朝廷賞賜給有功之臣的最高禮遇,獲得此等封賞著,位極人臣,甚至更甚。而較有名的、獲得九錫之禮的人,當乃是王莽和曹操,然而此二人日后的所作所為,世人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些晉國老臣才會如此的反對朝廷賜給桓溫九錫之禮。
在桓溫拔劍入鞘時,朝廷之上無一人敢出聲表態,為了這緩兵之計,褚太后也不得不用九錫之禮來壓熄桓溫的怒火。桓溫握緊寶劍,單膝下跪道:“謝陛下、太后隆恩!”
今日看似風風火火、詭波暗藏的朝議,卻在謝安王坦之和褚太后的竭力斡旋下,化險為安,但是這九錫之禮一下,可就不能反悔了。褚太后散朝時,命宮人秘密叫來謝安和王坦之。
后宮之中,那褚太后仿佛余險剛過般心有余悸,她看向謝安,問他:“謝大人,可有辦阻止桓溫受封?”謝安沉思苦想,但也想不出辦法。
一旁的王坦之說,“若是如此,可以派高手行刺桓溫,他身死,那就行了!”這一想法立即被謝安否定了,說桓伊已被桓溫接送出宮,加上又有竺瑤驕陽之二人,行刺一事行不通。
“若是被桓溫受禮,那他的聲勢權力就會如江河匯海,屆時······”褚太后想到了王莽,她不敢再說下去。
太后放心,我等定會再想辦法的!謝安真地想不出辦法了,唯有用安慰之言暫時使太后不再憂慮了。過后,他就跟王坦之出了宮,回到府中繼續想辦法。
在得到褚太后應允的加賜九錫之禮后,桓溫也算略有所獲的回了桓府,他心里想,先得九錫,再取攝政之位,然后就······剛一進入到大堂,不知為何,可能是許久未穿上這身盔甲吧,桓溫就感到頭暈目眩,心神不寧。他暈做在椅子上,桓沖和桓玄替他卸下盔甲,那桓溫接過茶了,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仍感覺不見好轉,然后就在桓伯子的攙扶下回房去休息了,但是這一躺下,就再也難起來了。
晚間,在得知被朝廷授予九錫之禮的桓氏族人開心不已,他們殺豬宰羊,準備在府中好好慶祝一番。夜晚,月色皎潔,微風輕拂,如此景色者,正是景情相映啊!桓熙、桓濟、桓偉和桓玄都幫忙仆人一起整理,過后,桓熙就叫桓伯其子請他父親起來一同飲宴。
桓伯子見桓府已經許久沒有這番熱鬧過了,就興興地去到了她父親的房間。“咚咚咚!”敲了幾下,無人應答,桓伯子怪異,再“咚咚咚”敲幾下,還無人回應,她朝里面說:“父親,孩兒進來了!”
打開門,桓伯子三兩下就走到了他父親的床前,等低頭一看時,發現了不妙。只見床上的桓溫面色蒼白,毫無生氣,本來還有些潤色的臉頰此時形如死肉,一片萎靡之狀。桓伯子大驚,坐到床邊扶著他父親,用哭訴的語氣問他怎么了?
桓溫沒有昏死,他在桓伯子的攙扶下醒了過來,氣息虛弱地說,“伯子勿驚,只是偶感風寒罷了!”說這句話時,無力的氣息從他口中飄忽出來,桓伯子知道這不是一般的感染風寒,于是就立即跑出去叫來桓沖和桓豁等人。
一下間,所有的桓氏子弟全都來到桓溫的房間里,桓伯子和桓玄坐在床邊,桓豁和桓沖站著問說:“大哥,你身體有何異樣,說吧,我進宮去請御醫。”桓溫半睜著眼說,“氣虛乏力,渾身爛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腐蝕著我一般!”桓沖聽后就立即飛身出去,進宮去找御醫。
躺在床上的桓溫見狀,就叫桓豁叫住桓沖,交代他說此事要隱秘,不可外宣。半個時辰,那御醫就在宮中被桓沖請了出來,他來到桓溫的床前,望聞問切地為他把診,診了也有半個多時辰,在門外的桓氏眾人等得急,而里面,似乎那個御醫已經診出來了,他跪在桓溫的床前說:“大司馬,此病危乎,恕我直言,這······”桓溫仿佛是被下了斬殺令一般癱軟在床,他問御醫:“此病因何而起,有何醫治方法,若治好,可保你九族衣食無憂!”說完這句話,桓溫已經累得不行了。
那御醫驚驚顫顫地回桓溫:“大司馬,此病名為傳尸,病死之氣,染而成疾,疾后再傳,化之成尸,無法可治,若是可治,那先帝也不會駕崩了!”聽完御醫所講,桓溫心里頓時就枯死了大半,想當初司馬昱患病時,是自己長陪他左右,難不成是在那時被他感染的?
御醫說當時診出此病時,褚太后下令所有知情的人封口,所以才沒有人傳出,當時大司馬是陪伴陛下時間最久的人,比宮女還久,所以······所以才會被染上。
桓溫心里愕然,想來謝安王坦之等人也曾去見過陛下,但為何他們平安無恙,原來是他們接觸的時間不過長!桓溫閉上雙眼,吩咐御醫出去,然后去桓沖進來。
桓沖小跑至桓溫面前,桓溫低聲說:“桓沖,此病難以回天,日后桓氏就交給你了!”說完就狂咳起來。桓沖蹲下,悲痛地說:“大哥不要胡思亂想了,等那個御醫開完藥,不需幾天你就可以痊愈了!”桓溫苦笑,說此病有傳染之性,叫他遠離,并吩咐下去不能讓桓氏的人進來。桓沖不信邪,偏要走進,但是被桓溫用喘息般的語氣給呵斥開了,他說:“謹記,看好桓氏,還有,那御醫······”
桓沖沮喪走出房間,命令眾人說誰想進去,都得跟他匯報。身患重病的桓溫現在心里想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臨死前要受到封九錫之禮,若是不得,那他就死不瞑目。
就在朝廷已經備好九錫之禮的所有東西時,就差錫文還沒有撰寫好,等錫文寫好,那就可行禮了。這九錫之禮,除去器物外,還得撰寫一篇錫文,歌頌朝廷,歌頌受賜之人的功績,此次的撰寫之人,是朝廷的史官袁宏,他在寫完錫文后,就將它上呈給了褚太后看,若是可以,那就批準下來,九錫之禮便可行。
對于桓溫病重一事,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此事就被謝安得知,他趕緊叫劉牢之備好馬車,飛奔到宮里去覲見褚太后。進到宮,他見褚太后正在審批錫文,就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說:“太后,桓溫病重,九錫一事可先暫緩!”褚太后一驚,問此事是否當真?
謝安將氣捋順,說道:“坊間秘密消息,世上少人得知,但臣可以確定,那桓溫是得病了,且無痊愈之可能。”褚太后聽后,心里欣喜,便放下錫文說,若是當真,那我們可以拖他一拖,只要他病死,那朝廷就可以收回九錫之禮了。
謝安點頭同意,然后叫太后跟史官袁宏說此錫文字意有不當之處,叫他另改,借此拖延時間,現在只盼望桓溫時日無多!
這時還在等九錫之禮的桓溫,已經漸至半死之地了,眼睛模糊,呼吸困難,面部瘀黑潰爛,連房間里都散發著污臭。連續好幾次,桓伯子都想破門而入,去看看他父親,但是為了不讓此病外傳,桓溫也只得叫桓沖看好桓氏眾人,不讓他們做傻事。病房里,只能桓沖進去,且不能過多的逗留。一天,奄奄一息的桓溫叫來桓沖,跟他說:“朝廷耍伎倆,想拖我九錫,你進宮幫我催促太后······若是不應,可······可冒進之!”桓溫現在的每一次呼吸,桓沖都能聽見孱弱的聲音,他應了一下,就開始進宮。
他沒有去見皇帝司馬曜,而是直奔后宮,找到褚太后,用不太恭敬的語氣問說:“太后,我大哥的九錫之禮何時實現?”褚太后沒想到桓沖竟然親自找上門來了,就推脫說,“等袁宏錫文撰寫好便可。”
桓沖脾氣向來粗暴,聽完褚太后的敷衍后,他便離去,離去之時還撂下一句話:“五天之后不見著,休怪我桓氏不冷靜了!”要知道,桓氏現在還掌握著一定的兵權和朝中部分大臣的追隨,若是桓氏想鬧出點什么動靜,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桓沖可能是小看了他大哥身上的病了,竟然給了褚太后五天時間。在他找褚太后的第四天的夜里,只需過了今晚,那就到第五天了。夜晚,天空不知怎得,竟然下起了雨,雨水灑灑地抨擊屋頂瓦礫,不時有一兩聲微雷傳出,這讓這個夜晚增添了點寒意。
這一夜,桓氏所有人都來到了桓府,為得就是明天的受禮,桓伊也來了。天上下著瓢潑大雨,眾人只得在屋內沉默啞言,然后,在桓溫得病后一直都沒來看過他的桓伊向桓沖提出要進去看看大司馬。桓沖看著他,覺得是該讓他進去看一下,于是就將他帶到桓溫的房間外,讓桓伊一個人進了去。
屋內沒有掌燈,顯得漆黑幽深,而不時傳來的臭氣,桓伊知道這是死人的氣息。而這時,天空突然就響起了一道驚雷,先來的閃電將屋內短暫地照亮一下,片刻,又熄暗了下去,但是就在那一下,桓伊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捏了捏湛盧,走了出去。
正在門外守候的桓沖見桓伊出來地如此之快,剛想問他,但是桓伊一個眼神看向他,桓沖頓時就愣在了原地,看著桓伊離去的身影,他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上,任憑風雨剮蹭。
第二天一早,在經過昨夜風雨的洗刷后,建康城樣貌一新,和風細柳,水流嬌羞。一代權臣桓溫病逝,這個消息傳遍建康,不消午時,就百里議論,千里傳遍。黃宮里,剛剛準備好的九錫之禮已經沒有了賜封的意義,褚太后命謝安等人撤去這個受封儀式,然后自己就帶著司馬曜和謝安、王坦之、王彪之等等的所有大臣去到桓府,聊表心意。
桓府里,往日人來人往的景象現在變成了一片死寂,仿佛死了桓溫一人,那整個桓氏都已經沒有了活力般。褚太后跟司馬曜在前,謝安王坦之領著百官在后,親自進去祭拜桓溫。大堂正中央位置,擺有一口精雕細琢的棺木,沒人知道他們怎么會這么快就備好這些東西。桓熙、桓濟、桓溫和桓伯子等人披麻戴孝,桓沖桓豁也位于其中,家族同哀之!
褚太后和皇帝司馬曜進去鞠了三躬,并說:大司馬生前為晉國鞠躬盡瘁,功不可沒,現再追贈其大丞相,謚號宣武,加賜九旒鸞輅、黃屋左纛等物。褚太后說完,桓沖和桓豁等人沒有想回禮的意思,還是定定的站在原地,這下氣氛有些突變。這時,醒目的桓玄向前一步,跟桓伯子一起拜謝太后和陛下的親臨,再向百官道謝。
至死,桓溫都沒有加封到九錫之禮,可能這會是桓氏跟司馬氏永遠的隔閡吧。在聲聲的哀樂中,百官離去,大堂里面慢慢地又響起了啜泣聲,逝者已逝,生者節哀!
桓溫病逝對于桓氏來說,肯定不是好事,但是對于朝廷和王謝兩家來說,那就是如天福降臨般祥瑞之至。第三天,褚太后又秘密叫來謝安,在皇宮的后花園中一起商議著桓溫死后的事。
褚太后頗為擔憂的說:“桓溫已逝,但其兵權派系仍在,他在世時,還跟皇家很好處理關系,但是現在,怕不會是這么簡單了!”
褚太后的擔憂不無道理,桓溫死了,那他的繼承者會事誰呢,桓熙,桓濟?這兩人的名聲皆不太佳,無論是誰,都不太好。謝安繼續翻動著他的大腦,為朝廷分憂,為皇室分憂,他這樣說:“太后,既然桓溫已死,那我們可以從中調和一下,這可是削弱桓氏權利的最好時機!”
褚太后不懂謝安有何良計,那謝安也沒有說透,他只是自信沉著地跟褚太后說就看他的吧。
桓溫在葬禮的三天后就開始入殮,但是桓府內的披麻戴孝還未結束,哭傷心的桓伯子幾次暈倒過去,眼睛都哭腫了。現在的桓府,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困難,支撐桓氏的大梁已然倒塌,現在群龍無首的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大堂里面,那個原本由桓溫做的位置,現在由桓熙坐上了,因為他是長子,無需多說也是他坐,他召來眾人,準備商議著桓氏下一步的該當如何。
悲傷未退的桓氏眾人正準備各抒己見,一個家丁就跑進來說,“大公子,有圣旨到!”桓熙心中隱恨朝廷,便沒有起身,還是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叫那個家丁把傳圣旨的人叫進來。
片刻,在桓熙桓沖等人的注目下,王彪之走入到桓府大堂里面,他看著眾人說:“圣旨到,桓氏諸眾接旨!”
桓熙等人還是不見有動靜,此等大不道之舉,連桓溫在世時,也少有發生,王彪之想桓氏的人瘋了。片刻,可能連桓熙都覺得自己太囂張了,于是就帶頭站了起來,屁股離開了那個寶座。
王彪之攤開圣旨,念讀道:“重臣桓溫病逝,朝野哀悼,人既已去,無需苦思······”說完這段,王彪之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現,封桓沖為江豫徐三州刺史,總督軍政全務,即日起,率兵前往任職,不得有誤。”
沒想到桓溫死后,他的兵權會被桓沖擁有,這讓作為世子的桓熙有些不滿。繼續,那王彪之準備宣讀到最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朝廷決定將桓溫生前爵位賜封給誰。
王彪之瞄了一下桓溫諸子,就開始宣讀說:“現、封桓玄為南郡公,承襲父爵,報效朝廷,欽此!”當即,所有的人都蒙了,而桓熙則是差點摔倒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他站起來質問王彪之說,“我乃長子,理應受我父親爵位,朝廷怎么會······”王彪之只負責把圣旨讀完,而剩下的,就是他桓氏內部自己的事了,他告別了眾人,轉身離去。
眼下大堂里只有桓氏自己的人,所有人都看向桓熙,看著他接近崩潰的樣子。桓偉上前,跟桓熙說,“大哥,朝廷如此安排,我等也無需多想,六弟繼承,不也一樣嗎。”桓沖和桓豁也想說點什么,但是那桓熙突然轉身就走,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巨石捆腳般,最后,桓濟追了上去。
謝安這招,用得極為巧妙,他先將桓氏的兵權跟桓溫爵位的繼承人,就是桓玄分離開來,再將這個南郡公一位封給桓溫的幼子桓玄,謝安深知桓熙的為人氣魄,他定會不服,不服之后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就不得而知了,現在的桓氏已經開始出現了裂痕。
一直過了五天,這五天里,桓氏眾人皆有所思,包括桓豁。只有領了兵權的桓沖準備依圣旨行事,奔赴江州駐守,若是他不去,那么朝廷就會有理由問責與他,屆時兵權再被削,可就得不嘗失了。桓玄處,桓偉正跟他在一起,說,“六弟,五哥永遠支持你,日后,桓氏也就靠你了!”桓玄一臉沉重,沒有說話。
已經連續好多天,桓玄和桓伯子他們都沒有見過他大哥桓熙,還有二個桓濟,桓偉想是該給他們一點時間去緩沖的,也就沒有去找他們。
這天夜里,桓沖正在收拾行囊,準備明天開拔,奔赴江州,桓偉和桓玄都來了。這時的桓沖看去,倒是比平常少了些暴躁,可能是桓溫的病逝對他打擊挺大的,桓沖作為桓彝的最幼子,自小就得它大哥桓溫照顧,兩兄弟手足情深。他將一只手搭在桓玄的肩上,又一只手搭在桓偉的肩上,長嘆一口說:“桓氏中落,我又被發配,你兩兄弟就多照看一下家里的人吧!”桓玄和桓偉聽后都笑著說,“什么時候五叔回來了,我們就親自到城門去接你。”
但是這一去,誰也不知道何時叔侄何時能再見面。此去也路途遙遠,于是桓玄和桓偉就告別了桓沖,讓他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再來拜會送別。
心神紊亂的桓沖在夜間總是睡不著覺,可能是要遠離建康了吧,思鄉之情不免溢出,正輾轉反側間,桓沖突然就聽到屋外有些許雜亂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些急躁,不像是仆人所走。桓沖聽了一下,想這里是桓府,不會有什么事情的,便閉起了眼睛,準備睡去。
睡未及深處,突然桓沖又醒了,他翻過身,側躺于床上,今夜好像有些悶熱。他又想閉眼,但是這時,門外突然有一把匕首從門縫處慢慢地伸進來,想挑開栓門的木桿,桓沖在黑夜中一看,便定下心來,佯裝正在睡覺,然后就紋絲不動地盯著即將被人打開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