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中。
劉清野在劉疏桐的敦促下,拿了煲好的養骨、壯骨的花生豬腳湯,同姐姐一起去花沫在之別館,為劉清野先前的不當言行道歉。
別館中。
“這可是我姐姐最拿手的湯之一,包您啊,喝完以后這輩子都忘不了了!”劉清野難得一見的開玩笑道。
“是嗎?”花沫意味深長地望了劉疏桐一眼,輕嘆一口氣道,“那倒也沒什么不好,反正已然……”
“已然什么?”劉清野追問道。
“呵,無事。謝謝你們二位的美意,其實大可不必,我并未因清野那日的話而生氣,更何況,你說的還都是實情。”
“啊……嘿嘿,”劉清野尷尬道,“我……我這個嘴笨,所以總是圖一時嘴快,光得罪人,這個……庖屋在哪里?這個湯,我去找人熱一下吧。”
花沫道:“哦,一會我讓他們拿了去熱,就不用再勞清野費心了。”
劉清野一把將湯罐抱在手中,堅持道:
“不行!
熱這個湯可得小心,時刻得攪和,不然底下燒糊了,不僅僅是壞了口味,更是辜負了我姐的一片苦心了。這個湯,我必須自己親自去熱,你告訴我庖屋的位置吧。”
花沫見拗不過劉清野,便向屋外喊道:“來人,速領劉公子去庖屋。”
仆從領命,帶了劉清野出屋而去。
書房中,花沫和劉疏桐相對而坐。
面對忽然空空只剩他們二人的書房,劉疏桐感到幾分不自在,遂端起杯,喝了口茶;她剛將杯子放下,花沫便抬手拎起紫砂壺,給劉疏桐的杯子重新斟上新茶。
劉疏桐忙扶住杯身,道謝。
花沫深深看了一眼劉疏桐道:
“你們姐弟二人還真是多禮之人。謝字不離口。”
劉疏桐被花沫此言逗得微微一笑。
想起上次見到劉清野手腕之上層疊的疤痕,花沫話鋒一轉,低聲問道:
“不過……清野腕上的那許多傷疤,究竟是怎么回事?”
劉疏桐聞言,臉上笑容逐漸凝固;花沫驚覺自己失言,忙又道:
“哦……若不方便,劉醫官盡可以不必答我。方才是我失言了。”
“此事,并不方便由我來說……若你確實想知道,回頭可問清野。
“哦,不用不用,我先前只是有些擔憂,若我早知……如劉醫官所言,這本是不方便述人之事,我必不會有此一問了。”
“有何不方便述人呢?”門口,劉清野端著湯罐進得屋來,將湯罐置于桌上后又道:
“其實那日……被你看到我手上的傷疤時我確實有些惱怒,這才對你出言不遜。不過,后來跟我姐聊了聊,回屋后我自己又重新想了想,其實也沒什么。
這陳年往事,雖不會重來,但若我始終報著羞于示人的心情遮遮掩掩,反而是永遠走不出它的陰影。
所以,今日正好你問,我便當你是除我姐之外第一關心和愿意傾聽我那段不堪過往的人吧。”
花沫聞言,坦誠道:“大可不必。往事雖時時揪住人不放,但既然你的心要你如此這般,那就有他這么要求的理由,比起身外的任何人,每個人的心定當是最懂得和最知道該如何去保護好自己的。所以,或許你的心是在用這種回避的方式,來保護你再受傷害。”
“嗯,正是如此。”劉清野感激地看了一眼劉疏桐,繼續說道:“這幾年,幸虧有我姐在一旁照看,我才能從暗無天日中一步一步走出來。”
確實,當初,若非劉疏桐的悉心照看,這劉清野可能此生早已毀于己手。
那年,借著無邪的幫助,好不容易從韓亦儒手中逃出的劉清野,在幾經周折之后,終于找到了幼時就被舅舅賣入花院的姐姐劉疏桐。
姐弟二人數年后再相聚,其狀卻堪比當初被舅舅強行分開時的光景。不過好在,劉疏桐自入花院那日起,便暗自于心中打算,要在攢夠了銀錢之后為自己贖身,去修習中醫,做如爹娘那般的醫師。
如今弟弟劉清野的突然到來,不過是加速了此事的進程。
這之后,劉疏桐拿出多年的積蓄,替自己贖身之后,置辦了簡陋的住處,供弟弟和自己棲身,而后憑著幼時便追隨其父學過的中醫底子,劉疏桐重新拿起醫書,刻苦研讀,最終如愿以償地考入了太醫院的學堂。
似乎,劉疏桐的運勢在弟弟劉清野找到她的那刻便開始一百八十度的逆轉,一路雖不說有多么順暢,但也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挫折的,她便實現了自己的夙愿。
但,命運對于弟弟劉清野來說,顯然要嚴苛得多。
劉清野自于姐姐重聚之后,便夜夜噩夢不斷,加之手腕上累累之傷,根本無法安睡。
劉疏桐夜夜替弟弟熬制各類湯藥,卻依舊無事無補;漸漸地,劉清野變得時而消除,時而暴躁,經常會忍不住拿刀來劃割自己的手腕,直將這原本傷痕累累的手腕劃拉得血肉模糊才作罷。
劉疏桐最后不得已,只得走到那里就將劉清野帶到哪里,一刻不離地守著他,但這依舊也沒有使他的狀態有所好轉。
后來,劉清野又患上了莫名的頭痛,疼起來時渾身汗出如雨,嘔吐不止;在種種方法皆無效之后,劉疏桐為了減輕弟弟犯病時的痛楚只好給他服食阿芙蓉。
這阿芙蓉味苦辣、臭惡可憎,經常使劉清野難以下咽。一次,趁姐姐不在,劉清野干脆將這味道惱人的阿芙蓉一股腦扔進烤火的火盆中燒毀,哪知這阿芙蓉在火焰燃燒下竟散發出陣陣醇甜的幽香。
于是,這劉清野便學著人吸旱煙的樣子,把阿芙蓉放在煙管里吸食起來。這一吸不要緊,竟是讓他整個人的精神為之一振,做什么都生龍活虎,精力充沛。那一陣子大概是劉疏桐最為欣慰的時刻了。
但,好景不長,雖吞食無礙,但吸食這阿芙蓉卻讓人上癮,而且一旦斷服反叫人萎靡不振,過不了多久,這劉清野的情況反而是每況愈下。癮至,其人涕淚交橫,手足委頓不能舉,顏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
后在劉疏桐日夜不息地看顧下,才逐漸斷食此物,終算過上了與常人相近的生活。
此刻,就是在花沫的別館之內,劉清野講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聽完劉清野的慘遇,花沫深感同情與悲憤:
“如此惡毒無恥之徒,若讓我遇見,定不會輕饒他。”
“算了,如今我也在好心人的幫助下逃出來了,沒必要再去招惹是非。那人不像平常人家,也是有權有勢之人,并非我們這樣的布衣輕易可以惹得起的。”劉清野云淡風輕道。
“怎么個不平常法?”花沫問道。
劉清野愣了愣,道:“我也說不好,反正住的地方亭臺樓閣,就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倒是那位恩人……”
“怎么?”花沫追問道。
“正是上次在荒堂所見的無邪殿下。”
“無邪大哥?”花沫心中一陣訝然,暗自思忖道:
“能夠在無邪大哥眼皮底下行如此惡行,竟然還未見報官,此人莫非會是……韓亦儒嗎?不,不可能,亦儒決計不像是會行此事之人。”
這么想著,花沫兀自搖了搖頭,又向劉清野道:
“我定會盡我所能幫你查出此人。”
劉清野輕笑一聲道:
“多謝花沫殿下的美意。
往事不可追,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只要能安心自在地過著現在的生活,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斷是不想再因為任何尋仇消恨的行為而再于那人產生任何的糾葛或交集。”
花沫點點頭:
“沒想到清野你小小年紀,修為卻已達如此高度。
確實,這世間,最徹底、最大快人心的’報仇血恨’,并非睚眥必報,而應屬波瀾不驚,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