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雕花亭中,一名年輕男子的身影,逆著光安然獨坐。月光在他清雋如芝蘭的身影上披上一層紗衣,乍然一聲弦動,熏風起,吹皺一池春水。
一曲終了,黔憂竟然覺得有些透骨的寒涼。抬頭看了看那水墨傾灑的天幕,黔憂微笑著試探開口道:“今年的花燈格外地好,聽聞還有月息族的異人來京城表演助興,公子不出去看看?”
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少年依然不為所動,抬眸望月。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瑩光,只是微微的凝眸,卻將天際開滿了萋萋蒹葭。
黔憂知道他的公子心情不好,在這有**金風玉露的花燈佳節,只有他的伊人,在水一方。
躊躇著,黔憂默然道:“公子你又何必這么對自己呢。跟右相鬧翻,對公子實在不利呀。”
“哦?那你覺得,我是該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繼續隱忍下去。然后他死了,他兒子繼承府中大權,我繼續寄人籬下,直到我的兒子出世,他再繼續忍。是嗎?”清雅男子隨手撥弄著琴弦,淡然回答道。
黔憂一時語塞,看著眼前這個清貴無瑕的男子,莫名地,竟然有些心疼。
只有他這個跟公子一起進府的人,才知道這六年里,這個看似堅不可摧的男子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能從當年意氣風發,張揚灑脫的少年,硬生生蛻變成如今這樣安靜文弱的書生模樣。他的成長,必定以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掙扎為代價,來一刀刀磨礪掉性格里扎人的鋒芒,變得安靜無害。
沒有人知道剝離掉一個原本的自我需要多大勇氣,而當原本的劉岑死去,世間便多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公子岑。
然而,再深不可測,也有軟肋。
黔憂輕嘆,“公子,您后悔了嗎?后悔當日救了金城公主。如果,您當時沒有經過那里,沒有救下她。您或許還是當年的山野少年,也就不用再經歷這些折磨了。”
金城公主?劉岑腦海中又浮現了當年那小人兒嬌俏玲瓏的臉,甜甜地喚著自己岑哥哥。多么單純美好的記憶啊,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今日的花燈節,正是當年與她約好的及笄禮吧。
劉岑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有點冷。他從來都沒忘記過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她。年少時的第一次悸動,到成熟后的每一次輾轉反則,都給了她。
思索性地敲敲頭,他想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會選擇經過那片山林。然后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被那頭蟒蛇,活吞下去。
看到劉岑拈花微笑般云淡風輕,黔憂突然心頭一陣發麻,以前還能從公子臉上看出些情緒,但是自從夫人死后,公子越發安靜溫柔了,但是哪怕朝夕相處的他,也再難從公子表面看出任何端倪。哪怕恨,也恨地優柔。
想要轉移下公子的注意力,黔憂低聲笑道:“聽說今日在及笄禮上,右相向景帝求娶公主進府。但是被金城公主以神女淚拒絕了。想當時右相的臉估計都能多氣出幾條褶子來了。”
見公子依然淡淡的模樣,黔憂又不怕死地繼續開口道:“屬下還聽說,今日在及笄禮上,公主頭上的簪子,不知怎么被換成了一支十分簡陋的木簪。當時很多命婦都私下嘲笑,說堂堂公主,成何體統。”
“黔憂。”劉岑泠泠開口,醇厚的聲線帶著幾分優柔,抬眸看著那無邊無際的天際,目光仿佛隨著流云夜風,放逐天地。
“我想她了。”一句近乎低沉的囈語喃喃響起,男子溫柔了眉眼,倦怠了容顏,遙望著著右相府的那個方向,寂寞如雪。
黔憂微微一愣,垂眸不語。他知道,那個她,不是洛云瑤,那個甘心為公子在及笄禮上冒大不韙,簪上他們信物的勇敢公主。
別人不知道寓意,但是黔憂知道,她是在告訴公子。她還在等他,哪怕,他失約了。
絲毫不在乎屬下的沉默,劉岑孤傲微笑,“這世上,我只在乎她怎么看。她不在乎,那便夠了。”
“云瑤自然不會在意。這天下,我也只在乎你怎么看。你不在意,那便夠了。”劉岑猝然一驚,回眸一看,那人兒正站在亭口。縱然夜色深沉,洛云瑤依然像一個發光體一般,聚攏了星輝月華,美地決絕,艷地刺眼。
洛云瑤眼中的笑意沁地心甜,看著那亭中的清貴公子,輕喚了一聲:“岑哥哥。”嬌軟魅惑,癡纏入骨。
只有離劉岑最近的黔憂才驚訝發現,夜色中,劉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