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因早早起床，按響了對面“201”的門鈴。等待時他注意到門兩邊的春聯顏色泛白，像是幾年前貼的。

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愁苦的中年婦人，許因禮貌地問道：“阿姨您好，請問李亞男住在這里嗎？”

婦人聞言，臉色微變，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許因，“你是？”

許因說出之前想好的借口：“我是李亞男高中時候的同學，最近大家想辦一場同學會，我找不到她聯系方式，只打聽到她住在這里……”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婦人身后掃了一眼，只見屋內光線昏暗、家具陳舊，還隱隱有一股霉味傳出來。

婦人打斷道：“你是她高中同學？那你不知道我女兒十年前就去世了？”

許因渾身一震，“她……她……去世了？”

婦人不再理他，提著一袋垃圾往樓下走去。

“等等！”許因追了上去，“她是怎么死的？是出了意外，還是誰害死了她！”

一瞬間，婦人的眼神變得十分復雜。“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想不開。”婦人低聲道。

許因一下子愣住了——聽她口氣，李亞男是自殺而死？

他呆呆地目送婦人走出樓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緩緩轉身回到屋內。

許因心事重重地倚在窗邊。忽然一陣風起，吹落了附近一棵銀杏樹上的幾片黃葉，許因看著沙沙作響的樹葉，心想：如果知道明天就要被風吹落，你們還會搖得這么歡快嗎？

“叮！”手機響了一下，許因解鎖屏幕，看見李亞男發來一條消息：“怎么樣啦？”

許因心中一緊，沒有回復，反而退出QQ，撥通了楊明的電話。

“喂？”

“楊明，我去過她家了。”許因咬著嘴唇說道。

“怎么樣，見到十年后的李亞男了嗎？”楊明問。

“沒……我只見到了她媽媽……”許因喉頭有些哽住。

“結果怎樣？”楊明聽見許因語氣有異，來了興趣。

“……她死了。”許因澀聲道。

“死了？！”楊明大吃一驚。

“嗯，她母親親口告訴我的，而且就發生在十年前，還是自殺。”

“這么說，她‘不久后’就要死在2008年了？”楊明語氣凝重，這件事的發展委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楊明……我該怎么辦？”許因聲音有些低落。

“你想救她？”

“嗯。”

電話那邊傳來楊明的嘆氣，“小因，人各有命，她既命中注定了死在那年，你又何必逆天而行。”

明知楊明看不到，許因還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誰都可以信命，唯獨我們學醫的不能信，如果‘人各有命’能用作見死不救的借口，那這人間要我們醫生有何用呢？”

楊明沉默良久，緩緩道：“小因，她不是你的病人，她是‘歷史’。你要給歷史‘做手術’嗎？”

“楊明，我入學時就宣誓過《中國醫學生誓言》，‘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對我而言，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女孩子。”

“算了。”楊明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你心里早有決定，只是想有個人支持對吧？”

“拜托了。”

“行吧。”楊明沉吟片刻后問道，“你剛才說她是自殺而死？”

“是的，自殺而死。”

“棄世之人，你如何救？”

“楊明你記不記得，咱們初三那年，城北三中有過一個自殺的高中生？”

“有點印象。”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們去打了乒乓球，直到天黑才盡興而歸。回家后，我爸就告訴了我這件事，他說一個高一的女學生，從學校六樓跳了下來，送到他醫院的時候，那個女學生還沒死，氣息微弱地對我爸說：‘醫生，救我，我不想死。我好疼……我不想死。’但沒過多久，她還是死了。

“我那時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呢？活著多有意思啊，玩游戲、打乒乓球、吃零食……世上有那么多享受的事兒，怎么會有人自殺？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爸告訴我，那個女生自殺的原因，僅僅是月考成績排名下降了一百多名，被父母罵了一頓。”

楊明靜靜聽著，默不作聲。

許因道：“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里，困擾了我很久。直到長大后，我才漸漸了解自殺這回事：有一類人，往往死得毫無征兆，他們平素表現如常、甚至開朗，自殺時卻平靜如古井，連遺書也不會留下——這樣的人，已經用漫長的時光確定了死志，我甚至沒有嘗試去拯救他們的勇氣。然而李亞男，我想她屬于另一種，就如那個自殺的高一女生一樣，一片烏云罩在她們頭頂，她們就以為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藉由一時激憤，做出連她們自己都會后悔的決定……我想，如果她們在絕望的時候，能聽到一句哪怕是陌生人的安慰，都能擁有更好的結局。”

“好吧……你說服我了。”楊明微微嘆氣，隨即又道，“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再有太多顧慮，放手去做吧。”

“楊明，我要不要直接告訴她？”

楊明似乎思索了一會兒，很快聲音又傳了過來：“要。不但要告訴她，還要讓她配合你，一起調查她的死因。小因，你記住兩點：一，叮囑李亞男準備好防狼噴霧等應急手段，雖然已知她是自殺而死，但我們掌握的信息太少，不能排除她遭遇兇險的可能；二，想辦法再從李亞男母親口中套取一些信息，比如她自殺的原因和時間等。”

“可是，她母親好像不太容易交流……”

“無妨，我還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