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動工。
弘予這個總規劃師,首先完全不看新城位置的地形,設計了一個內四方,外八卦的輻射型城市的公路輻射網,其實也是參考自己老家的城市規劃。由于老家的新城是直接建在舊城之上的,所以有很多弊端,而這些弊端,就成為弘予設計新城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著,整個完全“脫離現實”的城市規劃圖,在調整了不透明度之后,覆蓋在了實際地圖上,就像是燒融的蠟燭滴進磨具,調整著形狀。
第三步才是實地考察,做著最終的規劃調整。
弘予并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不是違反“因地制宜”的原則,但他相信,沒有章法的因地制宜,跟沒有規劃是一樣的。同樣的,完全為了適應地形而規劃,跟沒有規劃也是一樣的。
人生必須取舍。
規劃是規劃,緊接著,弘予又投入了建筑原材料的研發。鋼筋混凝土,鋼筋容易得到,混凝土則費點勁,首先是選用石灰石燒制水泥。中學的課本上,只簡單介紹了原理和過程,沒有講實際選料和實操。這可著實費勁。除了石灰,還要選擇骨料,即沙子和石子。水泥與骨料的配比,也是混凝土的關鍵,多配骨料可能不夠堅固,少配則可能不夠經濟。根據用途方面也有諸多要求,有些需要耐熱,有些要耐水滲透,有些要耐鹽侵蝕等等吧,弘予干脆使用鳥槍法,制定了一整套不同原料和配比的排列組合的表,每一種組合都做三個樣本的測試試驗。制定出自己的工業標準。品江城城主的集權統治,給了弘予很大的助力,龐大的原料測試工作分發了下去,層層問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緊接著,弘予又開始設計下水道,立交橋,醫院,學校,商場,警局,圖書館,市政廳等等設施,就像一個看過試卷答案的考生,弘予把這些設施加上自己的理解,還原出來,擺進新城的沙盤。
不知不覺,已經是第五天,弘予終于感覺到了疲倦。因為他想鋪設鐵路。如果說燒制石灰石和制作鋼筋已經很消耗品江城的基礎建設能力,那么鋪設鐵路的鐵軌的煉制和枕木的砍伐,就成了幾乎不可完成的工作。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弘予還沒有開發出火車,也就是說,就算鋪設出鐵路,鐵路上也不會有火車運行。這些原因就成了眾大臣口誅筆伐的突破點。同時,很多反對的聲音,也逐漸占領上風,弘予總規劃師的頭銜岌岌可危。
因此,弘予這天一睜開眼,突然覺得很疲憊,想撂挑子。趁著沒旁人,跟皮潑和帳渾兩兄弟聊了一會了,這倆什不閑兒,早就憋壞了,一致表決去他媽的總規劃師,干不干又怎樣?那幫大臣泥古不化,好心當成驢肝肺。反正現在安排下去的活,也夠他們忙一陣的,不如趁此機會,回拉多一趟,看看咱的小城堡完成的怎么樣了。弘予故意氣他倆說你們倆這時候惦記小城堡了,當時蓋城堡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偷懶。也就在皮潑和帳渾在爭誰比誰偷懶的時候,孤淞突然敲門,皮潑和帳渾馬上閉嘴。
弘予揉著眼睛,裝作說夢話來開門,孤淞稟報,品江城繼承者——汲澐召見。
汲澐?就是汲泳的姐姐。
弘予心想,來了這么多日子,還沒見過這位精靈的“世子”。今天突然召見,不知吉兇禍福。弘予換好衣服,跟著孤淞前去拜謁。
汲澐的住所,在留沁園后面的山上,一路上,野花遍地,蟲鳴鳥啼,枝葉爛漫,蝶舞芳菲。弘予心想誰說精靈不好這一口的,這不也消耗大量的空間和資源?
想著想著,突然想起馬健曾經說過,精靈們的權勢,并不全是人類的供奉和委托賦予的,因為早在人類出現以前,精靈們就已經分封領地,宣示主權。加上精靈又是永生的,他們安土重遷在自己所分封的領地上,真是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后來的人類,出現在水榭大陸上的時候,倒是一些熱心腸的精靈,主動劃出領地,接納人類繁衍生息。主客之分,一目了然。如果非要說,人類賦予精靈統治的權力,那么也是人類在美化自己短暫而有限的高尚品德罷了。
想到這里,弘予的步伐小心起來。既然汲澐是城主的繼承者,那么腳下的山,新城舊城,周圍廣漠的土地,甚至姊妹江兩岸,都是屬于她的,那么我還有啥可神氣的。
每走一步,謙卑的情緒就上升一分。
終于來到山頂,眼前是一座涼亭,涼亭很大,四周伸展著的,是雕廊玉棟,分別向四個方向延伸。涼亭中央,是個高高的椅子,椅子上端坐一個女精靈,正是汲澐。
只見她長發微卷,披散在右邊,遮住半條眉毛,頭頂插著三根簪子,分別是紅,白,黑三種顏色。嘴角微微翹起,雙目炯炯有神,引人注目的是,她有著其他精靈都沒有的黑眼圈。
弘予心想:精靈也熬夜嗎?
再往下看,汲澐脖子上戴著一顆紅色的寶石項鏈,寬袍大袖,上繪著許多闊葉木的樹葉,慵懶地貼在身上。雙腿修長筆直,沒有穿鞋子,一條腿悠閑地搭在另一條腿上。腳趾好像是活了一樣,有自己的意志,在空中有規律地晃動著。
弘予上前,行了個側頭禮。
汲澐卻閉上眼,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弘予:尊敬的……
汲澐:不用來這套,雖然是初次見面,但不是什么正式場合,沒必要拘禮。你就是那個總策劃師?
弘予:正是。
汲澐:我不喜歡你。但還是有幾句話對你說。
弘予:請講。
汲澐:我權傾江東,哺育萬民,是非功過,皆從我意。聽說父親很器重你,但你要知道,雖然我們精靈對時間與財富沒有需求,但對于治下的人類來說,這些可是不可或缺的資源,也是權力的來源。太平之日即是如此,更何況戰時?我親胞弟在拉多前線沖鋒陷陣,取魔鬼首級,不是為了讓你在后面耀武揚威。我看,新城之事,就此作罷,你去向父親提出辭職,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弘予:尊敬的女士,誠如您所言,我才能卑微,年紀又小,不堪此任。也想辭去,可是汲淚大人以重任相托,不敢不從一而終。目前雖然鐵路項目進展不順利,但建筑材料的合成和測試都有很大的進展,如果現在貿然終止,豈不是半途而廢?
汲澐:油嘴滑舌。
弘予:還希望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一件事情做完,也好向汲淚大人交代,到時候再請辭,汲淚大人,眾位信任我的大臣,還有我,都說得過去。
汲澐:一點時間,是多久。
弘予:今天。
汲澐:哦?這么快嗎?我還尋思你要向我要個一年半載的。
弘予:目前混凝土各種混合比例的測試已經安排下去了,接下來無非是記錄與統計的工作,然后就可以按照數據,一一對應地去實施建筑工作了。所以,我今天回去,把工作一交接,就可以抽身,回我的……城堡去了。
汲澐:你還有城堡?
弘予:是的,女士。
汲澐:在哪里?遠嗎?
弘予:在拉多。
汲澐:拉多?那里有城堡嗎?
弘予:是為了阻擊魔鬼修建的。
汲澐:也是你設計策劃的嗎?
弘予:不錯,正是我。
汲澐:想必也動用不少人力物力吧?
弘予:是啊。不過,也多虧我在這里做的這些工作,我可以把在這里得到的結果,應用到城堡的加固和進一步擴張上去。這一點,我還要感謝汲淚大人……還有您,尊敬的女士。
汲澐:人情,我還是做得的。既然你答應辭職,那么還有沒有別的條件要提?
弘予:那個,能不能派人給我們互送到拉多,一來我們不認識路,二來,我們怕路上經過望江城的地盤,他們會為難我們。
汲澐:哦?這點倒不難,正巧,望江城的寒渡明日要離開品江,返回望江,他可是望江城的禁軍統領,我擺脫他與你同行,一路之上,可保你無憂。
弘予心中暗叫不好,哎呀,非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就圖個嘴上痛快,這下好了,躲還躲不及,現在好歹給安排上了??捎植荒芫芙^,拒絕反而生疑。
弘予滿心歡喜地說:這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那個寒渡統領,能不能互送我們去拉多呢?
汲澐:不能。
弘予:那還是不勞煩……
汲澐:但是,我要他做的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做到的,他會派別的軍隊護送也不一定,他們副統領甘渡也是很可靠的一個家伙,這點你大可放心。
弘予心下一凜:看看我就非得栽到甘渡手里。還是不要再多嘴了,萬一再給我安排個現在就見面認識一下,那可就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了。
弘予行禮道:時間緊迫,請容我回去收拾一下。
汲澐沒有回答,只是將手微微抬起,接著閉上了眼睛。
弘予心想,這些“高貴”的精靈怎么都喜歡來這套,動不動就閉眼睡覺。管他呢,趕緊溜了。
弘予馬不停蹄,趕回住所,孤淞忙著給弘予置辦車馬和送行酒宴。弘予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但還是偷偷地把品江城新城的策劃地圖,還有舊城的地圖各帶上了一份,藏在背包的內襯里。然后裝了很多好吃的,滿滿當當。
皮潑鬼機靈地獻策弘予:要是不想跟甘渡見面,要不,咱,跑了了吧!
帳渾也附和道:反正他們無情,也別怪咱們無義,溜之大吉,可溜。
弘予:這話說的,他們總沒有把我們翻過來打一頓吧?汲淚殿下對我們還是不錯的,雖然我們就見到他一面之后就再也沒見過。另外,孤淞……
說孤淞,孤淞到,皮潑帳渾馬上閉嘴。
孤淞:弘予兄弟,馬車……
弘予:孤淞大哥,這些天,多虧了您的照顧,生活起居,還為我們養傷。我希望您能接替我的工作。雖然委任這事我說了不算,但我還是希望,現在已經確定下來的事情,還有沒干完的工程,能繼續做下去。至于那些新工程,等我回來在做也不遲。
孤淞:這么說,你還會回來么?
弘予:會!
孤淞:那我還在這難受什么勁兒!走,我給弘予兄弟安排了送別的酒宴,今天一醉方休,明早好趕路。
弘予:多謝孤淞大哥,酒宴就免了,我們已經是不受歡迎的人了,倒不如現在就走,小弟我現在也是歸心似箭呢!
孤淞:那怎么行?我都……好吧,看你這么堅決,車馬我已經準備好了。跟我來。
就在輝煌之月沉入地平線之前,弘予跟著孤淞,離開了品江城。
孤淞一直送到城外一倫松處,依依話別。
馬頭齊轡,鈴環叮鐺。
夜空靜謐,風蕭樹影。
弘予心情突然大好:終于撂挑子,再也不受羈絆啦!
皮潑和帳渾,也掀開兜帽,仰天長嘯,情緒高昂:咱終于能說話啦!
弘予笑道:別忘了,咱們還沒回去呢,小心我告訴馬健。
皮潑:這個該死的馬拉馬卡人,咱想給他掐把掐把,撂河里去!
帳渾:咱想把他,扒皮拆骨,擱火上烤!
皮潑:再往他傷口撒上鹽,讓他活活疼死!
帳渾:還有胡椒面,辣椒面,茴香面,孜然……
弘予:喂喂喂?恁們兩兄弟,又要吃人???
皮潑咽咽口水:過過嘴癮,不真吃。
帳渾:瞅瞅你,又說錯話了!
皮潑:呸,還不是你把咱往上領的?
帳渾:胡說!是你起的頭好吧?
皮潑:你先說的烤的!
……
弘予又被這兩兄弟逗樂了,往天空上一看,不覺有些落寞。
還是那種感覺。
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