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被力氣活占據了。
弘予本以為浮魚的打算,就是跟白袍游俠一樣,扎上幾個帳篷,插上旗幟就算了。
可如今發現,浮魚所設計的是個大工程。首先,浮魚在樹木茂盛的地方,簡單搭了窩棚,以避月光和雨水,然后在隕石山的一側,選了一處天然高點,以此作為靠背,然后劃出了一大片臨山的荒地,要傍山而建起一座城堡。
初聽,弘予以為浮魚也就建個能駐守的半永久碉堡,不料,浮魚真的要建一座城堡。
先把山削平,削下來的石塊和泥土,作為備用,就地挖土燒磚,跟山上的巨石一起,壘起了地基,接著砌墻,伐木作為橫梁,再用石頭堆砌起來。
然而這只是城堡其中一角的角樓,代替之前的窩棚,眾人住了進去。
皮潑和帳渾嘟嘟囔囔的,不敢直接抱怨每天干的累活,就改口吐槽道,說這回又給關進巖石監獄里了。
浮魚根本不買賬,不斷地劃出新的荒地出來。
馬健展示了卓越的測繪才能,還設計了合理的排水系統,雖然極大地增加了工程量,但大家伙兒都挑不出毛病——因為沒有人想和臟水與污物整天住在一起。
大工程面前,就顯得團隊中有大塊頭的重要性了。
茫牙就像一臺不會疲倦的工程機械,白天夜晚地干活,而叩叩,要比茫牙更勝一籌,他匪夷所思的力氣,能夠輕松地搬動幾十個人不能撼動的巨石。不過讓人頭疼的是,叩叩一頓以前要吃十人份,現在要二十人份。存糧沒幾天就見底了。而且,叩叩要睡覺,基本上是干一天,睡一天一夜。反正也沒人敢叫醒他。
馬健清點下存糧,撐不下去了,打發武涂和弘予再專門去搞一趟食品供應。這回可讓皮潑和帳渾逮到偷懶的機會,跟馬健溜須拍馬,也要趕一輛馬車同去。
馬健正有此意,但深知這兩兄弟不是善茬,惹禍的祖宗,于是約法三章:一,要寸步不離弘予,二,要聽弘予的話,三,這一點比較詭異,那就是要他倆裝啞巴。
前面兩條好遵守,可最后一條,要了兩兄弟的命,向浮魚求救。馬健說,如果你們能遵守這三條,不但讓你們去,而且給你們每人兩比尼卡的零花錢!
兩比尼卡!
大餅卷牛肉,能買一筐。
立馬成交。
兩輛馬車轱轆轱轆地,朝臨河而去。
距離上次去,已經過了十幾天,當弘予和武涂的馬車再度出現在臨河鎮外的大馬路上的時候,蹲守在路邊的十幾個孩子,像鳥群一樣,一哄而散。
就在弘予和武涂納悶的時候,只見孩子們,簇擁著幾個官員模樣的長者,朝馬車這邊來,有的牽住轡頭,有的按住鞍韂,滿臉堆笑。弘予能看到,有位長者的胡須上還粘著酒水肉湯。
原來這些官員,受望江城上級的命令,再次見到那個“神奇的少年”的時候,一定要把他留住,送到望江城,去參見城主洛溢殿下。
沒等弘予反應過來,眾官員已經把馬車牽到全臨河最繁華的酒樓,殘席撤下,重排筵宴,款待弘予等人。
皮潑和帳渾兩兄弟不客氣,甩開腮幫子吃著。
弘予見長者官員,一邊擦著胡子上的流水菜湯,一邊打著嗝兒,一邊跟弘予介紹這里招牌菜,可見這幾天沒少借公務白吃白喝。
更過分的是,這些官員還邀請了十幾個妙齡少女,穿著紅藍相間的百褶裙,在席間舞蹈,擋住了上菜的伙計。
酒過三巡,弘予滴酒未沾,皮潑和帳渾卻喝得東倒西歪,尤其是皮潑,用兜帽蓋著脖子上碩大的“肉瘤”,差點沒露餡。
弘予心說,怪不得奇淋說,他們妖怪喝起酒來沒夠沒夠的,看來皮潑帳渾兩兄弟之前沒喝成這個熊樣,是因為酒不管夠。
武涂江湖經驗豐富,無論周圍人怎么勸酒,始終抿一小口,目光除了盯著弘予,就是觀察著四周的動向。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亦或是別有利所圖之。
果然,官員們吃喝心滿意足后,剔著牙,請弘予上他們的官方馬車,要帶弘予去覲見默西渚王洛溢殿下。
弘予被妙齡少女們簇擁著,上了馬車,武涂一個縱身,撥開人群,上去抓住了弘予的腕子,沖弘予搖了搖頭。
弘予也扒住馬車的門,拒絕了官員們的邀請。
官員們一聽,這可傻眼了。如果渚王殿下安排的事情辦不到的話,那可真的就要打到他們吃的什么都得吐出來。
官員們一揮手,妙齡少女們就跟排練了好了似的,熟練地講弘予托了起來,弘予四腳離地,給強行運到了馬車的轎廂里。
武涂這回可拉不住,于是展示出他江湖人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杰出才能,抱住馬車的輪子,破口大哭起來,不要弘予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在馬車的車廂上。
官員們這回傻了,面面相覷。他們對付那些道貌岸然體面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是一抓一個準的,但面對這種撒潑的無賴,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不好下黑手。
幾個官員相互遞著眼色,用眼神討價還價,這個五百,那個一千,最終以兩千五百比尼卡的價格,讓其中一個官員來蹭吃蹭喝的小舅子出馬,去攔腰抱武涂,把他從馬車輪子上抱走。
眾官員還在旁邊安慰:神奇少年只是去去就來,你在這里等著,好吃好喝就行啦!
武涂被抱住,表面繼續耍賴皮,但腰腹用力。使出正氣拳的外家功夫,小舅子抱了幾次,分好沒動。
又引來了新一輪的眼神大戰,最終,每個官員都出兩千五百比尼卡,派出各自的家里的閑人上去抱武涂。
七八個漢子抱,武涂就有點撐不住。
而正在此時,皮潑和帳渾兩兄弟,從飯桌底下爬起來,搖搖晃晃出了酒店的門,看見一票人正在馬車那兒拔河,定睛一看,武涂兄弟排在第一位,這是玩什么傳統習俗的運動項目呢?
武涂馬上堅持不住,看見皮潑帳渾,好像看到了救星,大喊著要兩位師兄來給自己解圍。
皮潑和帳渾想都沒想,也加入了拔河,把那群官員豢養的無賴們,都打到在地。
然后扒著馬車的車窗一看,喲!怎么車里有個人,長得跟弘予兄弟一樣?
弘予忙拍著車門,放我下去。
皮潑和帳渾對視一眼——就是弘予兄弟嘛。
于是哥倆齊心,其力斷金,一人一頭,直接把車門給撕了下來。
要說妖怪的力氣,雖比不上叩叩,但也不在茫牙之下,只是皮潑和帳渾這倆不爭氣,平時看著蔫了吧唧的,也是深藏不露。
弘予從車上下來,看見官員們一個個急得假發都快被汗流得滑下來了,也想了一下,他們也若非是真的要害自己。可能還是方式方法上,出了點意外。
于是弘予解釋說,這次他們一行四人來臨河,是為了采購食物,遠在拉多的營地里的兄弟們還嗷嗷待哺呢,況且這次也沒做準備,還是從命不如恭敬,等他們一行把食物運回去,改天再來。
官員們一個個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如果讓洛溢王知道他們慢待了神奇少年,沒有第一時間送往渚王宮的話,他們一個個的小官,肯定一禿嚕到底,有可能小命不保。
說著,大胡子官員還不忘縷縷胡子上的肉湯和鼻汀泡兒。
弘予犯了難,既然如此,那只有去,可怎么跟營地的兄弟能交代呢?
官員道,你一個人去不打緊,讓你這仨兄弟運糧回去,兩大馬車都裝滿,而且不要錢。
說著,命令主管糧食的糧秣官,去操辦,糧秣官一咧嘴。
弘予想了想,只能這樣了。
但這時候,皮潑和帳渾兩兄弟不樂意了。拉著弘予的手不撒開。
原來他們倆也想跟著去看看。
弘予心想,來的時候,馬健叮囑他們倆寸步不離我身,而且,也剛才也多虧了他倆歪打正著,才解開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讓他倆跟著去吧,雖然這倆活寶一點都不可靠,萬一遇到危險的時候,也能當我的保鏢。
于是弘予跟武涂交代了一下,讓武涂帶人,押著兩車糧食回拉多,跟馬健說,自己和皮潑帳渾兩兄弟一起去渚王宮,或一兩日,或三四日回還。
皮潑和帳渾,如臨大赦,差點相互歡呼起來,但是連忙相互提醒,他倆應該裝啞巴,不然弘予一氣之下,就該把他倆打發回去了。
官員們一看,只能這樣了,就重新準備了一輛馬車,讓弘予,皮潑和帳渾都坐了進去。
一路行進,皮潑和帳渾很興奮,扒著窗戶往外看。
野外的景色逐漸由青到黃,由黃到綠。
所謂渚王宮,從遠處看,并沒有什么特別高大雄偉的建筑,反而在四周參天的樹木掩映之下,與四周的山石藤蔓,碧草清溪融為一體。
跟聽香城殊為不同呢!弘予這么想著,馬車已經噠噠噠噠地通過了非常長且直的一段林蔭小徑,來到了一座巖石盤桓,逐漸上升的塔樓面前。塔樓的底部,往兩邊延伸著高低不同的圍墻,一眼望不到邊。道路正中央有一個很寬,很高的大門,大門緊閉,有許多不規則的花紋橫繪其上,一時間難以分辨是什么圖案。大門的左右兩側,各有兩個小門,說是小門,只是跟中間的大門相比是小門。寬度大概能容納兩輛馬車并行通過,高度大概在三十倫(十五米)的樣子。
弘予的馬車朝右邊一拐,從右邊數,第二個小門,進入了渚王宮。
弘予一路看著渚王宮,倒像是一座石頭建造的花園。都說默南精靈是石精靈,看來倒不是因為他們是石頭變得,而是喜歡石頭,不然這默南最古老,歷史最悠久的望江城的渚王宮中,怎么會有這么多鬼斧神工,嶙峋崢嶸的石頭作為裝飾呢?
馬車繼續行進,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弘予心想,這渚王宮可真大啊,可是一路上都沒有看見一個侍衛,倒是比巖石監獄還要冷清。
這時候馬車停住了。
轎廂的門打開,弘予和皮潑帳渾下車。
面前是一座,由石頭壘成的高墻。
石頭與石頭之間,開滿了野花,爬藤圍繞,蕨草遍布,高低掩映,層層疊疊,光線穿透,色塊堆積,微風過處,冰冷的石頭們仿佛換發出一種靈動的生機。
差不多就是本書封面圖的那個樣子吧。
弘予才剛剛來到渚王宮第二道宮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