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了，葬禮是媽媽和大姑一手安排的，爸爸還沒有回家，小叔在部隊里，也不能及時回來。

媽媽一年里經(jīng)歷了兩個爸爸的去世，對她來說，打擊是很大的。她跪在爺爺?shù)臋籼们埃劬Ρ瘋瑴I水不住的往下掉。

同村的人都來幫忙，是看在媽媽的面子上。媽媽總喜歡去幫助別人，我想，這是有用的，至少在她需要的時候，別人也來相助。

奶奶聽說爺爺去世的消息，我看到她臉上悲喜交加的情緒，我是明白奶奶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表情的。這些年爺爺突然愛上喝酒，酒醉了總喜歡打奶奶。

奶奶喜歡修佛，不能吃油，只吃素。爺爺就喜歡往奶奶的碗里罐里裝各種各樣的肉，說奶奶就是迷信。

往往爺爺發(fā)酒瘋時奶奶都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流淚。如今那個折磨她的人去世了，她當(dāng)是開心的。

只是，離開她的那個人是她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人，她的丈夫、她兒子女兒的父親，她該傷心的。那天以后奶奶生了一場大病，住在醫(yī)院，沒有參加爺爺?shù)脑岫Y。媽媽每天忙著兩頭跑，整個人邋遢又憔悴。

“大嫂，您先休息一下吧！”

葬禮第三天，大姑看著媽媽那憔悴得一推就倒的模樣，心疼的扶著媽媽坐下。

“唉……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這人啊，倒霉！”

媽媽苦笑著搖頭，任由大姑拉著她坐下。

“一切都會好的。”大姑安慰媽媽。

“對了，不知道大志接到你大哥沒有？”媽媽問。

大志是大姑的丈夫，全名雷大志，對大姑是極好的，人也有出息，自己搞了一個工地，賺了不少錢。

“剛才他打電話來說接到了，大概兩個小時就能到家了。”大姑說。

“到了好啊，這樣家里有個男人總是好的。”

媽媽聽了，感覺肩上的重?fù)?dān)卸下一般，整個人輕松了一點。

“是啊，還好有大嫂在，不然我一個人也不知道怎么辦了。”大姑慶幸道。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媽媽笑笑擺手，回答。

過了大概兩個多小時，我看到我家門口漸漸停下一輛小車，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因為趕車疲憊不堪的男人。那男人飄逸的長發(fā)已經(jīng)剪掉，留著一個賊亮的光頭，背著一個小包，可能是換洗的衣服。穿著隨意，但隨意中透著一股貴氣，像是哪家的公子爺。

他一下車，忙跑到爺爺?shù)撵`堂前跪下，大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喊：“爹！爹！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爹，您怎么就這樣走了呀……爹……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啊，爹……”

“云海，快起來吧，老人家知道你這樣，會很傷心的。”

爸爸哭了好久，村里有些小輩的也要陪著哭，然后由長輩的來拉他們站起來，到一邊去。一個年老的老婦人拉起爸爸，說。

“爹……”爸爸被拉起，哽咽著。

“云海，別哭了，爸看見會難過的……”

媽媽走近，拉著爸爸的手，小心的安慰。

“你滾！我們的賬等把爸安葬了再跟你算！”

突然間，爸爸掙脫了媽媽的手，眼里悲傷已被憤怒取代，惡狠狠的看著媽媽，大吼。

“啊！”

媽媽被爸爸推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好在大姑動作快，扶住了媽媽。

“大哥！你干嘛？你知道大嫂一個人多不容易嗎？一回來就發(fā)脾氣！”大姑責(zé)怪爸爸。

“這里沒你什么事！”爸爸生氣的對著大姑喊。

“干嘛？！你還想發(fā)脾氣給我？！”

大姑這幾天因為爺爺?shù)氖滦睦锉静煌纯欤偌由掀獗┰辏话职诌@么一點，頓時發(fā)起火來。

“好了好了，都別鬧了，你爸的葬禮，你這么鬧不合適吧？云海。”

小伯跟三伯一起拉住爸爸，小伯說。

“哼！”爸爸想了想，冷哼一聲，繞過媽媽走進(jìn)臥室。

“大嫂，你別難過，可能是我爸剛走，大哥太傷心了。”

等爸爸離開了，大姑心疼的安慰媽媽。

“沒事……”

媽媽看著爸爸的背影，蒼白無力的笑了笑。

沒事？怎么會沒事呢？爸爸從來沒有用那種眼神看過媽媽，如今的爸爸，像換了一個人。有些事情真的是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就拿爺爺打電話給爸爸告媽媽的狀來說，就缺少了人和。

如今爺爺已去世，任憑旁人怎么解釋，爸爸可能都不會信了。我看著媽媽的樣子，感覺有千只螞蟻啃咬內(nèi)心，煩躁不已。

后來爺爺葬禮的這幾天，爸爸總喜歡跟村里的男人或他兒時的伙伴們一起喝酒。每每喝醉總愛在爺爺欞堂前哭，哭累了又去鬧媽媽，不讓媽媽休息。

媽媽心胸寬廣，總會忍著爸爸，覺得只要時間久了，爸爸總會改變的。但媽媽不知道，有的人，你越是忍耐，他越會得寸進(jìn)尺。

“你說！你跟哪個野男人在打電話？！”

爺爺下葬那天晚上，我從我的臥室里聽到對面爸媽臥室里傳來爸爸的吼聲，突然驚醒。起來發(fā)現(xiàn)正是半夜凌晨兩點左右的樣子，家家戶戶都已陷入寧靜。此時爸爸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你小聲點，吵到孩子睡覺了，小山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

媽媽小聲的提醒爸爸。

“你快給我說，是哪個野男人？！”

爸爸聽到媽媽的聲音，更加生氣。

“我求你了，你小聲點吧，沒有哪個男人，我都給你說了，那是我大弟。”

媽媽的聲音帶著懇求之意。

“哼！你還騙我？！”爸爸吼道。

“沒有騙你，你小聲點，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啊……”

媽媽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著爸爸。但爸爸總是不領(lǐng)情的生氣，鬧著媽媽，不讓媽媽睡覺。

“你給我說清楚，不然今晚誰都不好過！”

爸爸惡狠狠的對媽媽吼。

“好了，真的沒有，明天再說，行嗎？趕緊睡了，別吵到小山她們……”

媽媽還是小聲的勸著爸爸。

不知過了多久，窗邊漸漸傳來雞鳴聲，天漸亮了，爸爸的聲音才慢慢的停下。我在臥室里聽著，更為媽媽難過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媽媽叫醒，準(zhǔn)備入學(xué)。這是我初中階段的第一天真正意義上的上學(xué)，前幾天因為爺爺?shù)氖拢蚶蠋熣埣伲七t入學(xué)了。我起床看到媽媽，除了眼睛周圍略顯疲勞以外，看不出任何異常，如果不是昨晚我聽到，我會以為媽媽休息得不錯。

爸爸還在呼呼大睡，最近他總是這樣。

“小山，趕緊吃早餐吧，待會媽媽送你去學(xué)校。”媽媽端來一碗粥，對我說。

“媽，不用，我自己去吧。”我說。

“不行！你一個人帶那么多東西，哪里能拿得到？”

媽媽聽到我的話，立馬反駁。

“就一床被褥、一個床墊和幾件衣服，可以的。”我說。

“好了，不用說了，趕緊吃，我送你去！”

媽媽的態(tài)度堅硬，不容置疑。

我看著媽媽，總想再說些什么。但我知道，無論我怎么說，媽媽都不會讓我一個人去的。我不再拒絕，默默低頭喝著粥。

媽媽背著我那厚厚的被褥跟床墊，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她認(rèn)為對我有營養(yǎng)的補(bǔ)品，送我來到那掛著高高匾額的江夏中學(xué)。

門衛(wèi)看到我們，出門詢問：“你們是干嘛的？”

“門衛(wèi)大伯，您好，我送我女兒來上學(xué)。”

媽媽看著門衛(wèi)，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高興的說。

“你女兒叫什么名字？”門衛(wèi)問。

“山三。”媽媽趕忙回答。

“你等等，我查查。”

說完，那個門衛(wèi)走進(jìn)保安亭，翻開一個記錄本，慢慢找著信息。

“沒有啊。”過了好一會，門衛(wèi)皺著眉，看著媽媽。

“我是剛來的，初一年級一班，我的班主任姓賀，您幫我打個電話問問？他知道我今天要過來的。”我走上前，禮貌的微笑著說。

門衛(wèi)看著我，大概是沒見過這么禮貌的孩子，笑了笑，說：“那你們等等，我問問啊。”

說完，他又翻開另外一個本子，找出賀老師的電話撥打過去。確認(rèn)完我的信息以后才得以放行。

“這幾天剛開學(xué)沒多久，管得比較緊，你們跟我來，你的宿舍在這邊。”門衛(wèi)大叔找來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給她說明情況。

與門衛(wèi)大叔告別后我們跟著宿管阿姨進(jìn)到了女生宿舍。

阿姨是個年紀(jì)跟媽媽差不多的婦人，不茍言笑，但說話客氣。后來媽媽將我安頓下來以后，給了我一部手機(jī)，那時候流行的半智能手機(jī)，能打電話能上網(wǎng)，但看不了電視玩不了游戲。

媽媽說這是她充話費送的，她說好好學(xué)習(xí)，別貪玩，有事就給她打電話，她會第一時間過來的。看著那個小巧的粉色手機(jī)，知道那是媽媽全部的心血和愛，我暗下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

媽媽離開的背影蕭瑟，我不知道，我沒在家，媽媽會經(jīng)歷什么，她的生活是否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