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多年以后還記得卞老板的眼神，從精明到瘋狂，只用了一刻。

前后全是呼嘯的大貨車，李威眼尖，老遠就看到閃爍的警燈光芒，而前方后方的貨車卻絲毫沒有停車的意思。

玻璃搖下一點縫隙，似乎隱約能聽到摻雜在風中傳來的斥罵聲。

很快，卞老板的車就接近了卡點，那是一個緩上坡，路基外停著三輛路政車，老遠就能看見幾位身穿制服的人，手里拿著閃光的指揮棒來回跑動著，對著路上呼嘯的大車揮舞著，嘴里還不停的厲聲大喊：“停車，停車，快停車。”

偶爾有車速較慢的，他們就不顧一切的撲向前去，意圖用血肉之軀來強行阻攔，有的車會打把方向躲避，有的車直接猛加油門直沖，這時候他們就會跳到路基外，指著貨車大聲斥罵。

李威看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這幫家伙也是真拼命啊！值得嗎？正想說話，大車已開到近前，一位穿綠色制服的年輕人對著卞老板揮舞著指揮棒，做手勢讓他靠邊停車。

卞老板冷哼一聲，抬起油門減速，不停的變換著遠近燈光，那位年輕人見狀，向路中間走了幾步站在車前方，雙手揮舞大聲喊著停車。

卞老板突然減下一個檔并關了燈光，同時腳下狠踩油門加速。

發動機猛然發出瘋狂的嘯叫，速度一提，如同攜帶著主人的意志，帶著無可抗拒之力撞向那位年輕人。

李威借助其他車輛的燈光，分明看到那位年輕人臉上的絕望，不禁驚呼出聲：“臥槽！停車呀！你瘋了嗎？”

幸虧這個查車的地方是緩上坡，貨車載重太多，卞老板技術再高也不能無視物理學定律，車速不到四十，可縱然這個速度，加上一百六十噸重量的慣性，也不是一個人的力量能阻擋的。

有位老路政站在路邊，看著這位小伙子意圖用身體強行攔截，大貨車不但沒有停車的意思，反而加速了，而小伙子可能是腿軟了，也沒有跑開的跡象。

登時一個箭步沖過來，在人車距離十米左右之時，抓住小伙子狠狠地甩回路邊，自己隨之猛的一跳就跳到路基外。

也許是貨車帶起的風，也許是他們跳得太快，二人的帽子都掉在路上，李威轉頭看過去，只是瞬間，兩頂帽子就被滾滾車輪壓扁。

老油條的話回響在李威的耳邊：“這位大卞老板可是個狠人?！?

王富友也說過：這活不錯，非常賺錢，只要你能買好路線。

尼瑪！果然是臨時工不靠譜，否則怎么會突然出現這么可怕的事情。

對了，老油條說了，咱是打工的，少說話，不然人家老板不給錢。

李威心臟砰砰亂跳卻貌似沉穩的坐著，聽著發動機喘著沉重的粗氣，車速因上坡而逐漸降低。

越過檢查點不遠，卞老板從擋風玻璃處翻騰出一個對講機喊著：“都過來了嗎？”

過了一會，對講機里傳出聲音：“我過來了?！?

“我也過來了?！?

大卞老板狂笑：“好，咱們勝利了?！?

也許被一輛輛沖關闖卡的大車激怒，快到坡頂時，一輛路政執法的金杯車追了上來，誰也不理，直接行駛在大車左側前方，盯住了大卞老板。

車窗降下，金杯車右側探出兩個腦袋，伸出手指著卞老板，同時車載喇叭也開始喊話，用命令式的語氣喊著，讓卞老板停車。

李威一眼望去，看見金杯車窗外，正是那兩個帽子被壓壞的人，在指著貨車說些什么。

卞老板一聲怪叫，拿起對講機喊道：“老子被盯上了?！?

說完扔下對講機，雙手抓緊方向盤，腦袋左右轉動，兩眼瞪得溜圓。

金杯車在超車道上行駛，逐漸向左邊擠壓，打算將卞老板逼停。

可卞老板絲毫沒有停車的意思，占住車道就是猛沖。

金杯車試了幾次，又跑到大車前方踩剎車減速，試探能不能讓卞老板顧忌。

而卞老板依然就像什么也沒看見，只是玩命加速。

李威心中突然泛起一絲荒謬的畫面感，這模樣好像一只大海龜在一條直線上，緩慢而堅決的奔跑，旁邊一只靈活的小老鼠在拼命左右騷擾。

可能是大卞老板生氣了，在金杯車再一次靠近時，他突然搖下車窗放聲狂吼：“艸尼瑪幣，有膽子過來呀！過來老子就撞死你們?！?

也許金杯車司機也被激怒，車子貼的更近了。

老人俗語：常過河哪有不濕鞋的。

可能是注意力不集中，金杯車司機一個疏忽，被大車后箱右側掛住。

李威從鏡子里面看得分明，司機和副駕座椅上的那位滿臉的絕望。

車喇叭鳴笛不止，金杯車里的人也瘋狂的喊叫著停車，而卞老板絲毫沒聽到一般。

真的被嚇到了，李威膽怯的對著卞老板說：“卞老板，會出人命的?！?

“去特么的，他們抓到我就會往死里罰款，我也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那就都死吧！”卞老板狂叫著。

李威汗都下來了：“老板老板，你冷靜點，千萬冷靜點，俺就是給你替個班，你可不能連累俺呀！他們也是為了工作，都是養家糊口的不容易，放過他們吧！就當是行善積德了。”

又跑了一段路，卞老板似乎清醒了一點，哼了一聲說：“本來打算帶著到前面，看著路邊有停大車的地方撞死他們，便宜他們了?！?

說完話，這位大卞老板將方向盤左右晃動，油門一加一抬，金杯車咣當一下脫落，隨后歪歪扭扭的貼著馬路牙子停下。

李威探頭看去，金杯車胎都爆了。

卞老板看看鏡子罵道：“估計他們也怕了，怎么樣？不敢追了吧！在特么過來老子直接送他們上西天。”

李威捋捋胸口順順氣：“他們車胎爆了。”

“哼，不爆也不敢來。”

李威不想爭辯什么，安靜的坐在副駕駛上，兩條腿略微有點哆嗦，心里想著這趟活自己被嚇得夠嗆，以后可不能再干這種活了，這是在玩命呀！

聽著卞老板在對講機里炫耀自己的車技與膽識，蠱惑那兩位老板隨便撞。

而另二人從對講機里面說著馬屁話，表示以大卞為楷模。

李威心里拿定了主意，這種活，賺錢再多，我也不能干。

其實，咱骨子里還是個老實本分的人，看到別人賺錢也眼紅，可讓我拋卻自己的良知，漠視他人的生死去賺錢，公然踐踏法律法規，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也許，這就是平凡人平凡一生的原因。

他們正開心的互相說著鼓舞的話，李威卻突然從后視鏡里看到，大貨車的后面，不知什么時候跟過來兩輛警車。

我的媽呀！今晚可真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