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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死而復(fù)生

楚蕭寒順著曲河一路向東,白天用輕功趕路,晚上使用浮空術(shù)一天一夜就來到曲河入海口,隨即在萬丈懸崖中間位置挖了一個六尺見方的洞穴,以做棲身之用,又做了偽裝,對經(jīng)過的船只一覽無遺。現(xiàn)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因此腦中不斷回想目前手中所掌握的線索,進(jìn)行推演。

自從來到京城后,他對所有靠近他身邊的人都保持?jǐn)硨B(tài)度,無論他們是以何種很自然的方式出現(xiàn),被動也好,主動也罷,他懷疑一切。讓朱元傳遞給鄒知白的消息,只是整件事情中的冰山一角。再完美的布局,也要人去執(zhí)行,執(zhí)行的人越多,暴露的機(jī)率也就越大。這世上一定有完美無缺的布局,但想完美無缺的執(zhí)行下去,非常難。

朱元是宮中太監(jiān),選中他無非是看中他的身份和身處環(huán)境,表明向他傳遞消息之人應(yīng)該來自皇宮。朱元身處皇宮外,又是邊緣人物很少有人關(guān)注到他,方便傳遞消息。二十年前朱元還身在皇宮,為給他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所以通過手段把他調(diào)離到‘紫泉別院’來。馬安自然可以輕松完成這樣的布局。

長達(dá)二十年的布局又如何確定他不變心,不意外死亡?

首先傳遞消息的對象是他救命恩人鄒知白,而且對他來說一點(diǎn)危險都沒有,于是他就會心甘情愿去做這件事。

最后銀錢開道,從初見朱元時就發(fā)現(xiàn)他身上衣著名貴,身體肥胖滋潤,于是可以看出他手頭寬裕。大歷在京七品正執(zhí)守侍,年俸為白銀六十兩,加上米、公費(fèi)補(bǔ)貼最多七十兩,平均月俸六兩左右。這是七品的俸祿,可朱元無品無級月俸最多三兩,他身上的衣裳不下十兩。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有額外的收入來源,同時也在時刻提醒他傳遞消息的事情。

衣食無憂,則可變相確保他健康活下去,皇家別院也可以保證他身命安全,把意外死亡幾率降到最低。

選中朱元多半是從性格上考慮,他膽小卑微。這樣的人做任何事總會特別仔細(xì),不易出錯。這樣的人逆來順受,方便控制。這樣的人也很難交到朋友,孤獨(dú)伴隨著他一生。這樣的人也最珍惜‘朋友’,特定環(huán)境下還會舍生取義。當(dāng)鄒知白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于是他融化了,淪陷了,見到鄒知白時他才會那么開心,從心底開心。

對付這樣的人,你不能用他朋友的性命要挾,否則適得其反。要用他自己的性命要挾他自己,再把他朋友變沒,在這雙重壓力之下,招供是遲早的事。說鄒知白已死,不過是撒了個小謊。他能聽出朱元與鄒知白對話異常,與他時刻提高警惕有很大關(guān)系。

鄒知白顯然也知道有傳遞消這檔子事,當(dāng)看到朱元與趙波同時出現(xiàn)時,就有意的攀談,給朱元創(chuàng)造條件。那既然鄒知白知道有這事,為何還要另外安排人傳遞消息呢?一是他不知道具體時間,二是有了中間人可以避免被發(fā)現(xiàn)時順藤摸瓜,三是那人不方便直接與他聯(lián)系。

之前在去皇宮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趙讓之子,趙波,字海濤’這幾個字是何意,心中大膽猜測了一下。鄒知白知道計(jì)劃已開始運(yùn)作,于是殺死丞相,再偽裝成突然病逝的假象。他擔(dān)心有人看出破綻,所以計(jì)劃了后續(xù)火燒相府的事件,毀滅一切疑點(diǎn)。晚上趁天黑逃離京城,但這樣太容易讓人產(chǎn)生懷疑,剛好沈鴻儒夫婦二人也在這里,于是臨時起意,順理成章的完成劫持。

他又設(shè)身處地的想著,如果由他來劫持沈鴻儒夫婦,該往哪去呢?他殺了人,手中又有劫持的人質(zhì),不可能還留在暗影衛(wèi)密布的京城。留在大歷也很不安全,最好是逃出大歷。

就大歷周圍的地域情況來看,乘船東出,遠(yuǎn)走海外是最好的選擇。乘船是最方便的逃走路線,一來,可以減少與人接觸;二來,減少顛簸之苦;三來,只要提前準(zhǔn)備好船只,途中可以不用停靠,一直揚(yáng)帆遠(yuǎn)航。總之好處多多,沒有理由不如此選擇。

鄒知白為給自己爭取時間,所以制造刺殺三品大員的大案,死的兩人剛好又是刑偵方面的高手,對自己非常有利。刺客故意暴露自己,還牽扯進(jìn)將軍府,都為爭取時間。

‘波,海,濤’這幾個字,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海洋,一切都那么契合。這就是他來海洋入口的原因,錯了也沒關(guān)系,要是錯過那將遺憾終身。再說京城不是還有王學(xué)廣嗎,他從不認(rèn)為對方真的會撒手不管。

楚蕭寒吃了一顆‘辟谷丹’,開始修煉起虛無心法。儲物戒中那塊紫色靈石正在緩慢變小,靈氣瘋狂的涌入經(jīng)脈之中轉(zhuǎn)為靈力。丹田之中的云霧向四周擴(kuò)散,一頂小小的凹面出現(xiàn),形似蒼穹。

時間過去三天,只要有船只經(jīng)過,他就會把內(nèi)力運(yùn)轉(zhuǎn)到極致,從呼吸聲、說話聲這兩方面來分辨船中情形。然后再決定是否過去查探,以他的浮空術(shù),加上閃電般的身法,對方很難發(fā)現(xiàn)他。然后再從水中游回岸上,一切都在很隱蔽的前提下進(jìn)行。

五天后,一艘滿帆前行的鳥船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中。船頭成鳥嘴狀,這是一種常見的海船,從吃水量上看,船上貨物很多,速度比幾天前的那些船慢些。他看見船首站著一位青年男子,白衣飄飄,此人有些陶醉甚至貪婪的呼吸著。他身材高大,氣度非凡,身上有一股強(qiáng)大的氣場,給人無限信心。

楚蕭寒聽出船中還有十一人,但沒有交談,從呼吸長短上分辨,為十男一女。待到船身從他正面經(jīng)過后,人如箭矢般向鳥船射去。透過窗口,他看見一名十四五歲的女子正在準(zhǔn)備晚膳,從量上看只夠兩三人吃,過了會端著木盆走向外間。接著進(jìn)來一位白發(fā)老者,居然是鄒知白。他心中一喜,原來真的猜對了,好像自從修煉仙法后,人就越來越聰明了,哎,以后別人可怎么活啊。

只見鄒知白快速從袖中取出一團(tuán)油紙團(tuán),打開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全部倒進(jìn)鍋中用湯勺攪拌,又隨手把油紙扔進(jìn)火中。然后雙手背后,若無其事的走出房間。

楚蕭寒確定船中就這一位女子,就是不知沈鴻儒有沒有在船上。沒急著現(xiàn)身,他還不知道那位白衣男子是何人,也想看看鄒知白到底要做什么。鳥船的速度慢了下來,那名女子開始把飯菜端向外間。

“開飯呢。”女子聲音清脆好聽,透著一股子靈氣勁。

“老爺,請用膳。”鄒知白的聲音轉(zhuǎn)來。

“也不知此生還能否再次踏入故土。”青年男子的聲音中,飽含著戀戀不舍。

“事在人為,為者常成。”鄒知白安慰道。

“這一頓飯就算為你踐行吧,說了不讓你來,你非要來。”青年男子語氣中并無責(zé)怪之意。

“誰讓你是我兄長呢,也許這輩子再無相見之時。”鄒知白傷感的聲音。

也許是因?yàn)橛心敲釉趫觯瑑扇藳]再交談。

楚蕭寒快速移動到他們用膳外的窗口,兩人昭穆而坐。他快速把自己隱藏好,等著好戲上演。

鳥船此時慢慢的向邊停靠。

“晚間海上寒冷,所以特地溫了壺酒,三菜一湯,兩位請慢用,我也吃飯去呢。”

“有勞姑娘。”青年男子道。

女子哼著歌聲向下面船艙中走去。

倒酒的聲音轉(zhuǎn)來。

“相爺請。”鄒知白的聲音。

楚蕭寒雙目微閉,有意思了。老爺、兄長、相爺這三種稱呼用在一個人身上,再結(jié)合青年人身上的那股氣勢,他的身份昭然若揭,只是怎么可能?

“守明(鄒知白,字守明),不要忘記為兄的囑咐,都老頭子了,家中也兒孫滿堂,以后做事可不能這樣冒失。”聲音中滿滿的都是慈愛。

“知道了,把您靈柩運(yùn)回老家,然后搬出來單過,不管你家兒孫死活。”鄒知白生氣道。

“哈哈,看你這生氣的樣子,怕是只有十一二歲。來多吃點(diǎn)。”

“兄長也吃。”

“嗯,小姑娘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兄長,您怕是看上她了吧。”

“老夫都七十歲的人了,那還有那心思,就算有也不能去禍害人家。”

“瞧您說的,就您這臉蛋看上去最多三十。”

“行了,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陣沉默,船已靠岸停下。

太陽被峻嶺遮擋著,金黃色的陽光從山的周圍穿過。曲河入海口已有白霧升起,如絲如綢。身后有兩艘巨船一前一后緩緩駛來,上面打著‘開陽’的旗號,這是海外番邦的船只,茶盞時間兩艘船駛進(jìn)大海,被金黃色的陽光籠罩,分外奪目。

“兄長神態(tài)從未有過的輕松,正應(yīng)了那句‘鉛華洗盡,珠璣不御’,真是可喜可賀。”

“為兄那有你說的那份心境,只是從此以后天高地遠(yuǎn),不得不放下。”

“放下二字能有多少人做到,兄長請教我。”

“歲月會告訴你答案。”

“相爺,讓老奴再為你剩一次湯吧。”

“好。”

“趁熱喝。”

然后就是吞咽的聲音。

“呃……舒坦。你也喝點(diǎn),這魚湯鮮著呢。”

“老奴不敢。”

“這里不是相府,再說就算在府也沒見你如此乖過。”

“湯里有毒,所以老奴不敢喝。”

“這笑話一點(diǎn)都不好笑,來喝酒。”

“是真的有毒,老奴親自下的。半個時辰后您會渾身瘙癢,會起很多的紅疹,里面有膿,膿水奇臭無比,你會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撓,越撓膿水就會流的越多。接著皮膚會慢慢的腐爛,眼球會像被砸出的雞蛋一樣碎掉,黑的白的慢慢流到您嘴里去。五臟六腑也同樣如此,只是您手撓不著,那滋味比死了還難受。一個時辰后你會在萬分痛苦中死去,曾經(jīng)有人堅(jiān)持了一刻鐘,希望您能超越他。此毒名叫十三仙,是用十三種蟲子的唾液混合而成,好在老奴這里有解藥,至于如何給您,咱們等會兒再說。”鄒知白的聲音輕松愉快,好像在鬧家常。

“為何如此?”

“這您不明知故問嗎,因?yàn)槟母赣H,因?yàn)槲业拇竽铮驗(yàn)槟膸讉€兒子,我放不下啊。”

“你要我的命拿去就是,為兄早就累了,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你還配做人嗎?”

鄒知白激動道:“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不配做人?我娘在你家過得連一條狗都不如,肚里懷著我時,吃的是殘?jiān)o垼@還算好的。有一次居然去跟狗搶吃的,還被狗給咬了,大娘二話不說抄起盤子就砸在我娘頭上。那次我差點(diǎn)就胎死腹中,要這樣死了倒也干凈,不用來這陰暗的世界受罪。可我神奇般的活了下來,你說老天爺是有眼還是無眼?有一次娘餓得暈死過去了,還是我的哭聲才把她吵醒,她要沒了,肯定也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你們家肯定無人養(yǎng)我,怕我長大后跟你爭家產(chǎn)。”

“我娘一邊背著我,還得一邊干繁重的家務(wù),什么搬箱子、擔(dān)水、劈材,什么累活,什么苦活,全都落在她頭上,小廝們卻在一旁看笑話。大娘可知我娘曾經(jīng)也是一名嬌滴滴的女子。二十五歲的婦人被壓迫得還不如三十歲的農(nóng)婦。我三歲那年就因?yàn)榻邮芰四愕膽z憫,拿了半塊饅頭。大娘就把滾燙的茶水潑在我頭上,因此后腦勺一直禿著一塊疤。我十二歲時連學(xué)堂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更別說讀書了。”

“我娘自從生下我后,就一直祈求您的父親把她給休了,放過她,可迎來的不是謾罵就是毒打。說娘不守婦道,又想去青樓做皮肉生意。我娘是從青樓出來的不假,可自從跟了你父親,一直謹(jǐn)守婦道,同院內(nèi)小廝們都從來不說一句話,就怕引起誤會。是您父親把她贖回來的,他要不喜歡,當(dāng)初就不要那樣做啊,事后還瞧不起我娘,你說他是不是畜生?”

“我娘終于在我十五歲那年死了,我由衷的為她高興。她拉著我的手,雖然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但我懂她。她為我忍受了十五年,那我就為她忍受一輩子!我不僅忍受大娘,也忍受你的父親,我不是還一直當(dāng)你奴才嗎?同樣的我兒子也在忍受你的兒子,我們一家人都在忍。”

“你說我不配做人?”

“咱們說完家常,再來說說國恨,陳國那三十多萬冤魂有沒有給你托夢?齊相、蘇尚書、季尚書三家共計(jì)七百六十一口,其中幼童五人,他們有沒有給你托夢?因?yàn)槟愕氖韬鲩_閘抗旱,導(dǎo)致河壩決口,那十一萬百姓有沒有給你托夢?你為假死脫身,那上百衙役有沒有給你托夢?請問你配做人嗎?”

鄒知白一番話把楚蕭寒驚著了,在這里他聽到了真相!

鄒博傷感道:“原來你一直如此看我的,那時我年紀(jì)尚小,根本分不清好壞,父母一代的恩怨做為人子我不好評說,但他們肯定不對,可我又有什么辦法,把他們?nèi)珰⒗玻课叶潞蟛皇且恢倍荚趲鸵r著你們母子二人嗎?為官后我也第一時間把你接到身邊來,悉心栽培,可有半分對不住你的地方?前車之鑒,后車之師,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我們子孫后代不可重蹈覆轍。”

“好,我們來說說國恨。陳國那三十多萬軍旅早已千瘡百孔,從上至下早就跟別人姓了。他們忘了糧餉是誰發(fā)的,是朝廷!是千萬百姓的血汗錢!就算是條狗,扔根骨頭給它,也會搖搖尾巴。可他們不會,販賣軍資、私開糧倉、偷開銀礦,就差舉旗造反了,可朝堂之上有人出來說嗎?沒有!沆瀣一氣,一丘之貉,派欽差去撥亂反正,可帶回來的是子虛烏有。為何?欽差的家兒老小都被要挾,只能當(dāng)睜眼瞎。呵呵,恥辱啊!沒有證據(jù),就不能給他們定罪,你想換人,去多少就被同化多少。有志之士畏手畏腳,居然讓這顆毒瘤一直逍遙法外。老夫不才,不怕天下人唾棄,我入地獄,哪怕遺臭萬年。”

“齊相為官一生清廉,可老家良田高達(dá)一百二一萬畝;他品相端正,素有仁義,他的學(xué)生高德望、謝繼良、方明玉都為一方知府。你可知道他們那身皮都是花三十萬兩白銀買來的,只是在賣官鬻爵這一項(xiàng)上,齊相每年白銀收入高達(dá)百萬之巨!沒株連他九族已算法外開恩!”

“蘇尚書,呵呵,齊相的高徒主管戶部,抄他家時算上房產(chǎn)折合白銀一千三百萬兩。”

“季尚書不僅喜歡女人,還喜歡幼童,結(jié)果得了一身怪病,只要與他肌膚相親的人都無藥可救。一大家子被他一人給禍害了,那五名幼童不殺了還留著傳染更多的人嗎?”

“再說河壩決口那事,那是文武百官在朝堂之上共同討論出來的辦法,如今到是老夫的不是了。”

“朝中大小事情,我有那件瞞過你?不知你聽信了誰的讒言,居然深信不疑,你心中有怨恨,可以問我啊。幾十年朝夕相處,難道還不了解我嗎?”

鄒知白哈哈大笑:“我當(dāng)然了解你,你總會有很好的理由等著我。開口朝廷,閉口百姓,把自己標(biāo)榜成圣人模樣。龍生龍,鳳生鳳,看看你的父母,你骨子里都帶著他們的惡,你與他們沒有兩樣。我看你等會在劇毒之下還能不能如此狡辯,哈哈……”

“啪!啪!……”掌聲響起,有人笑道:“精彩之極,怎么樣我都說了你家相爺詭辯滔滔,不好對付吧,用言語是不能讓他折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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