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蕭寒從大理寺離開,坐上行輦,雖然沒有救出沈鴻儒,但經他一攪合,所謂的鐵證也就有了漏洞,一切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想起呂希柏寫的那幾個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是有心譏諷他呢,還是意有所指,亦或者自己在這遐想?
按說三司會審如此高規格的案審,卷宗一定會呈御覽,呂希柏應當非常謹慎小心才對。那封密信如此明顯的問題,他不可能沒有發現,但還要一意孤行,另外兩位大人也聽之任之,為何?
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引蛇出洞,所以他才寫下那幾字暗示自己多事,誰是那條蛇呢?明知證據不足還要抓捕沈鴻儒,目的就是牽出他的老師,當朝丞相就是那條蛇?
如果一切推測成立,那授意之人必是王宏業,如此一來沈鴻儒危矣!王宏業為何如此,丞相樹大招風亦或尾大不掉,還是其它不為人知的秘密?
要想救出沈家,問題關鍵還是得找出五年前真正泄密之人,否則沈鴻儒很難擺脫牢獄之災。
這些天他一直在了解歷朝的各大勢力,最大勢力當屬皇帝王宏業;其次,以宣太師為首的浩氣門;再者是以丞相為首的文官集團;最后是以大將軍秦風為首的軍方集團。
五年前參與滅陳方略,這幾位應該都參與其中,除開王宏業誰都有可能泄密。歷朝歷代結黨營私,黨同伐異者屢見不鮮,斗爭之激烈比戰場還兇險,手段之激進早已突破道德津法底線,為排除異己故意泄漏消息不是沒可能。
到底是誰?
首先,嫌疑最大是提出滅陳計劃之人。
因為如此龐大的計劃要想完全保密幾無可能,而提出計劃之人可能一開始就包藏禍心,也許他才是陳國的密探。陰謀詭計格局太小,要想以此顛覆一個王朝有些癡人說夢,最終還是得靠一國之力。當初想以陰謀詭計奪取摘星關,那陳國就以陰謀還你。如果一開始就拼國力,打消耗,堂堂正正的出兵攻打,或許結局要好得多。
其次,秉承誰獲利,誰的嫌疑就最大原則。
有人聯手高鶴新做局,陷害沈鴻儒,誰都知曉一地方官員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秘密,所以劍指丞相。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六位尚書都有機會角逐丞相一職,按朝廷制度如果鄒丞相出事,新丞相只會從其中選出一位上任。
禮部尚書快八十歲高齡可以先排除;
吏部尚書在王宏業潛龍時就是他的老師,就關系來講最不可能泄漏消息;
戶部尚書是皇帝的老丈人,也可以排除;
工部尚書是一奇葩,全國各地瞎跑遠離朝堂,美其名曰‘實地考察’,也先排除;
兵部尚書也參與了五年前的滅陳計劃,但他的女婿叫季昌明,也就是當初在曾家小院見過的那位將軍,所以暫且排除;
刑部尚書一直都參與泄密案的審理,最方便與高鶴新接觸,因此他的嫌疑最大?
高鶴新公堂上的證詞有真有假,十年前的‘蓬來客棧’一事有入住記錄可以作證,是真。后面代付房錢真假與本案無關,因此不重要,高鶴新如此詳細的說起此事,不過是為后續做鋪墊,增強可信度;
五年前望月樓受邀一事,參與商人都可以作證,是真,后面給密信一事是假;
扳指一事加上密信的鋪墊咋一聽可信度很高,但仔細一想,以丞相的身份所佩戴之物必然不凡。如果要在扳指上刻字,自然用一些有象征意義的,比如‘福’、‘泰’、‘安’、‘興’之類。什么‘長治久安’全是無稽之談,只要知曉你有這么一枚扳指,就可大作文章,因此是假。
撥開迷霧可以看到十年前就有人準備對付鄒丞相,他的門生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鄒府與沈府中必有眼線,沈府的眼線……高決!
想到此處,正要叫護衛跑一趟景州,但又把舉動放下。高決是沈府的管家,平時很容易窺探到秘密,此人以幫他建造府邸為由,巧妙的避開捉拿一事,定是提前收到消息,現在只怕人早跑沒影了。就算是找到此人,他也不可能知道多少,也有可能完全就是巧合。
從高鶴新的身體狀況來看,他在牢中的生活過得還算不錯,沒有嚴刑拷打的痕跡,脖子與手腕處的血跡也是新傷,有無貓膩?
楚蕭寒從踏入公堂開始,就假設沈鴻儒無罪,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這上面,包括他后面所做的推斷。當然他不是沒有考慮過真是沈鴻儒泄密,但做這樣的大事總要有原因,以對他的了解毫無可能,所謂的證據也是漏洞百出,因此就不再考慮這一點。
今日是濟世侯第一次儀仗出行,為保不出紕漏,管事朱元與長史趙波再三商議后,兩人決定親自隨行。又挑選些精通武藝,精明強壯的護衛,明里暗里共有三十多位。
“朱管事,去鄒丞相府上。”楚蕭寒聲音傳出。
朱元提醒道:“侯爺,這個時辰鄒丞相應該在衙門當值,此時前去可能白跑一趟,要不先把拜帖送到他府上,約好時間?”
“無妨,左右無事,先去他府上等著吧。”
丞相府坐落在定國大街西邊,靠近皇城,這附近所住具是達官貴人。街道上行人很少,他們這一行人就分外顯眼。
丞相府的門房正在與幾名小廝胡吹海聊,看到這一行人朝相府行來,就走出值房。待那一行人走近后,看見先有十人騎著黑色駿馬,身穿鮮亮甲胄。身后跟著六人,打著刺繡繪畫的各色旗幟與儀仗,跳過回避、肅靜牌,見到‘濟世侯楚’的牌子。
門子心想原來是那位新進侯爺,他與老爺素無瓜葛應該只是路過此地,但他并沒有回到值房,一直注視著他們的動向以免誤事。
果然那行人停了下來,一位中等身材,體形偏胖的太監來到他面前,遞上拜帖,未言先笑道:“咱家叫朱元,是濟世侯府上管事,侯爺今日特來拜會相爺,不知方便通傳否?”
門子雙手接過笑呵呵道:“哪里,我這就去稟報相爺。”又對值房中的人道:“大開中門,引侯爺去會客廳。”
朱元來到行輦旁邊稟報道:“侯爺,聽那門子之意鄒丞相應該在府上,請您去會客廳。”
這時已有小廝從輦車下拿出馬扎放好,楚蕭寒撥開珠簾探出身子,無視朱元要攙扶的雙手,從容的走下輦車,整理下擺。丞相府朱紅大門洞開,一位錦衣玉服的老者向這邊走來,他躬身行禮含笑道:“老朽鄒知白,現為相府管事,不知侯爺駕到有失遠迎。”
楚蕭寒忙抱拳回禮,“冒昧來訪,有失體統,還望海涵。”
鄒知白爽朗一笑,開心道:“侯爺身份尊貴,相府蓬蓽生輝。”又轉向朱元感慨道:“當年的小元子,如今都成為侯府的管事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咱倆得有二十多年未見吧?”
“見過鄒老。”朱元雙眼笑成一條縫道:“當年要不是您出手相助,那有如今的朱元,小元子時刻都記著您的大恩大德呢。”
朱元又向他介紹趙波道:“這位將軍是侯府長史,姓趙名波,字海濤,不知鄒老還記得否?”
“噢?”他訝異道:“可是趙讓之子?”
“正是。”
“哈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你小子得空一定要來府上找老夫。”又對楚蕭寒邀請道:“侯爺,快請府內歇息,您手下自有人安排。”
趙波滿臉疑惑,但沒有說話。
相府外有一棵高大的槐樹矗立,枝葉茂密,綠蔭如蓋。中門兩邊立柱上有一幅字跡飄逸,色彩鮮艷的對聯,曰:庭前槐樹綠陰陰,靜聽玄蟬盡日吟。枕簟虛涼清夢境,了無俗物動禪心。
楚蕭寒用左手輕輕拍打一下盤根錯節的槐樹,問道:“這棵參天大樹不下百年了吧?”
鄒知白在他身旁介紹道:“這棵槐樹已有二百多年嘍,只是這繁華地界限制了它的生長,因此看上去還有些弱小。”
“噢?”
鄒知白抬頭撫須似有些傷感道:“當時這里還是一位駙馬的府邸,入住后就種下這棵槐樹,或許京師風水太好的緣故,老槐樹瘋狂生長,這坐府邸也因此向里遷移了三次。但它還不知足,大有把定國街也占了去的想法。順天府有人建議如果再不把這棵樹砍了,百年后定國街都得改道。當時的府尹大人說,這么好的參天大樹砍了會遭天譴,駙馬府的人也不答應,于是就派專人定期修理枝葉限制它生長,這一政令延續至今已有百年。”
“原來如此。”楚蕭寒看著立柱上的對聯若有所思,深吸一口氣感嘆道:“時光荏苒,世事如白云蒼狗。”像是在描述這棵槐樹的命運。
鄒知白伸手示意道:“侯爺請。”
楚蕭寒雙手背后,站在臺階上沒動,聲音有些許冷淡道:“丞相可在府中?”
鄒知白歉然道:“今日丞相有要事處理,不在府上,不過已安排人去通報了。”
“即是如此,我下次再來拜會吧,有勞鄒管事。”
“不能讓侯爺白跑一趟,來都來了,何不稍作等候,府中已在準備宴席,還請侯爺用過午膳,也讓老夫以敬地主之誼。”
楚蕭寒轉身大步流星,沒有理會他。在鄒管事的眼中,他還沒有朱元與趙飛有面子。以樹喻人,告誡他安分守己,那副對聯明顯是剛寫上去不久,告訴世人我已看破紅塵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有事沒事別來找我。這樣的人要裝孫子,你無可奈何,只能另想辦法搭救沈家。
邊上的趙飛腹誹:明明說丞相在家,連侯爺都敢拒之門外,真是欺人太甚,不怪侯爺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