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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周列國志
  • 馮夢龍 蔡元放編 黃鈞校注
  • 6811字
  • 2020-05-25 16:46:35

第三十回 秦晉大戰龍門山 穆姬登臺要大赦

話說管仲于病中,囑桓公斥遠易牙、豎刁、開方三人,薦隰朋為政。左右有聞其言者,以告易牙。易牙見鮑叔牙謂曰:“仲父之相,叔所薦也。今仲病,君往問之,乃言叔不可以為政,而薦隰朋,吾意甚不平焉?!滨U叔牙笑曰:“是乃牙之所以薦仲也。仲忠于為國,不私其友。夫使牙為司寇,驅逐佞人,則有馀矣。若使當國為政,即爾等何所容身乎?”易牙大慚而退。逾一日,桓公復往視仲,仲已不能言。鮑叔牙、隰朋莫不垂淚。是夜,仲卒。桓公哭之慟,曰:“哀哉,仲父!是天折吾臂也!”使上卿高虎董[1]其喪,殯葬從厚。生前采邑,悉與其子,令世為大夫。易牙謂大夫伯氏曰:“昔君奪子駢邑三百[2],以賞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言于君,而取還其邑?吾當從旁助子?!辈掀唬骸拔嵛o功,是以失邑。仲雖死,仲之功尚在也。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易牙嘆曰:“仲死猶能使伯氏心服,吾儕真小人矣!”

且說桓公念管仲遺言,乃使公孫隰朋為政。未一月,隰朋病卒?;腹唬骸爸俑钙涫ト撕??何以知朋之用于吾不久也?”于是使鮑叔牙代朋之位,牙固辭。桓公曰:“今舉朝無過于卿者,卿欲讓之何人?”牙對曰:“臣之好善惡惡,君所知也。君必用臣,請遠易牙、豎刁、開方,乃敢奉命。”桓公曰:“仲父固言之矣,寡人敢不從子!”即日罷斥三人,不許入朝相見。鮑叔牙乃受事。時有淮夷[3]侵犯杞國[4],杞人告急于齊。齊桓公合宋、魯、陳、衛、鄭、許、曹七國之君,親往救杞,遷其都于緣陵[5]。諸侯尚從齊之令,以能用鮑叔,不改管仲之政故也。

話分兩頭。卻說晉自惠公即位,連歲麥禾不熟,至五年,復大荒,倉廩空虛,民間絕食,惠公欲乞糴于他邦。思想惟秦毗鄰地近,且婚姻之國,但先前負約未償,不便開言。郤芮進曰:“吾非負秦約也,特告緩其期耳。若乞糴而秦不與,秦先絕我,我乃負之有名矣。”惠公曰:“卿言是也?!蹦耸勾蠓驊c鄭,持寶玉如秦告糴。穆公集群臣計議:“晉許五城不與,今因饑乞糴,當與之否?”蹇叔、百里奚同聲對曰:“天災流行,何國無之,救災恤鄰,理之常也。順理而行,天必福我?!蹦鹿唬骸拔嶂┯跁x已重矣?!惫珜O枝對曰:“若重施而獲報,何損于秦?其或不報,曲在彼矣。民憎其上,孰與我敵?君必與之?!?img alt="" class="inlin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28D74/16939977604788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image256-1.jpg?sign=1755506463-pgYmxMVdI2kkURfVqXiwuO4vvhkUvtPh-0-b7dcb341b1226ccc2e3d7ca3f56289b3">豹思念父仇,攘臂[6]言曰:“晉侯無道,天降之災。乘其饑而伐之,可以滅晉。此機不可失!”繇余曰:“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僥幸以成功。與之為當?!蹦鹿唬骸柏撐艺?,晉君也。饑者,晉民也。吾不忍以君故,遷禍于民?!庇谑沁\粟數萬斛于渭水,直達河、汾,雍、絳之間[7],舳艫[8]相接,命曰泛舟之役[9],以救晉之饑。晉人無不感悅。史官有詩稱穆公之善云:

晉君無道致天災,雍絳紛紛送粟來。

誰肯將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明年冬,秦國年荒,晉反大熟。穆公謂蹇叔百里奚曰:“寡人今日乃思二卿之言也,豐兇互有。若寡人去冬遏晉之糴,今日歲饑,亦難乞于晉矣?!?img alt="" class="inlin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28D74/16939977604788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image256-1.jpg?sign=1755506463-pgYmxMVdI2kkURfVqXiwuO4vvhkUvtPh-0-b7dcb341b1226ccc2e3d7ca3f56289b3">豹曰:“晉君貪而無信,雖乞之,必不與?!蹦鹿灰詾槿弧D耸广鲋烈嚓鍖氂?,如晉告糴。惠公將發河西之粟,以應秦命。郤芮進曰:“君與秦粟,亦將與秦地乎?”惠公曰:“寡人但與粟耳,豈與地哉?”芮曰:“君之與粟為何?”惠公曰:“亦報其‘泛舟之役’也?!避窃唬骸叭缫苑褐蹫榍氐拢瑒t昔年納君,其德更大。君舍其大而報其小,何哉?”慶鄭曰:“臣去歲奉命乞糴于秦,秦君一諾無辭,其意甚美。今乃閉糴不與,秦怨我矣!”呂飴甥曰:“秦與晉粟,非好晉也,為求地也。不與粟而秦怨,與粟而不與地,秦亦怨,均之怨也,何為與之?”慶鄭曰:“幸人之災,不仁。背人之施,不義。不義不仁,何以守國?”韓簡曰:“鄭之言是也。使去歲秦閉我糴,君意何如?”虢射曰:“去歲天饑晉以授秦,秦弗知取,而貸我粟,是甚愚也!今歲天饑秦以授晉,晉奈何逆天而不?。恳猿加抟?,不如約會梁伯,乘機伐秦,共分其地,是為上策。”惠公從虢射之言。乃辭泠至曰:“敝邑連歲饑饉,百姓流離,今冬稍稔,流亡者漸歸故里,僅能自給,不足以相濟也。”泠至曰:“寡君念婚姻之誼,不責地,不閉糴,固曰:‘同患相恤也。’寡君濟君之急,而不得報于君,下臣難以復命。”呂飴甥、郤芮大喝曰:“汝前與鄭父合謀,以重幣誘我,幸天破奸謀,不墮汝計。今番又來饒舌!可歸語汝君,要食晉粟,除非用兵來??!”泠至含憤而退。慶鄭出朝,謂太史郭偃曰:“晉侯背德怒鄰,禍立至矣?!惫仍唬骸敖袂锷陈股?a id="w10">[10]崩,草木俱偃。夫山川國之主也,晉將有亡國之禍,其在此乎?”史臣有詩譏晉惠公云:

泛舟遠道賑饑窮,偏遇秦饑意不同。

自古負恩人不少,無如晉惠負秦公。

泠至回復秦君,言:“晉不與秦粟,反欲糾合梁伯,共興伐秦之師?!蹦鹿笈唬骸叭酥疅o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將先破梁,而后伐晉?!卑倮镛稍唬骸傲翰猛凉Γ瑖畷绲?,皆筑城建室,而無民以實之,百姓胥怨,此其不能用眾助晉明矣。晉君雖無道,而呂、郤俱強力自任[11],若起絳州之眾,必然震驚西鄙。兵法云:‘先發制人[12]?!褚跃t,諸大夫之用命,往聲晉侯負德之罪,勝可必也。因以馀威,乘梁之敝,如振槁葉耳!”穆公然之。乃大起三軍,留蹇叔、繇余輔太子罃守國,孟明視引兵巡邊,彈壓諸戎。穆公同百里奚親將中軍,西乞術、白乙丙保駕。公孫枝將右軍,公子縶將左軍,共車四百乘,浩浩蕩蕩,殺奔晉國來。

晉之西鄙,告急于惠公?;莨珕栍谌撼荚唬骸扒責o故興兵犯界,何以御之?”慶鄭進曰:“秦兵為主上背德之故,是以來討,何謂無故?依臣愚見,只宜引罪請和,割五城以全信,免動干戈?!被莨笈唬骸耙蕴锰们С酥畤?,而割地求和,寡人何面目為君哉?”喝令:“先斬慶鄭,然后發兵迎敵!”虢射曰:“未出兵,先斬將,于軍不利。姑赦令從征,將功折罪?!被莨珳首?。當日大閱車馬,選六百乘。命郤步揚[13]、家仆徒、慶鄭、蛾晰分將左右,己與虢射居中軍調度,屠岸夷為先鋒。離絳州望西進發。晉侯所駕之馬,名曰“小駟”,乃鄭國所獻。其馬身材小巧,毛鬣潤澤,步驟安穩,惠公平昔甚愛之。慶鄭又諫曰:“古者出征大事,必乘本國出產之馬。其馬生在本土,解人心意,安其教訓,服習道路,故遇戰隨人所使,無不如志。今君臨大敵,而乘異產之馬,恐不利也?!被莨吃唬骸按宋釕T乘,汝勿多言!”

卻說秦兵已渡河東,三戰三勝,守將皆奔竄。長驅而進,直至韓原[14]下寨。晉惠公聞秦軍至韓,乃蹙額曰:“寇已深矣,奈何?”慶鄭曰:“君自招之,又何問焉?”惠公曰:“鄭無禮,可退!”晉兵離韓原十里下寨,使韓簡[15]往探秦兵多少。簡回報曰:“秦師雖少于我,然其斗氣十倍于我。”惠公曰:“何故?”簡對曰:“君始以秦近而奔梁,繼以秦援而得國,又以秦賑而免饑,三受秦施而無一報。君臣積憤,是以來伐,三軍皆有責負之心,其氣銳甚,豈止十倍而已!”惠公慍曰:“此乃慶鄭之語,定伯亦為此言乎?寡人當與秦決一死敵!”遂命韓簡往秦軍請戰曰:“寡人有甲車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師,寡人之愿;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軍之士何!”穆公笑曰:“孺子何驕也?”乃使公孫枝代對曰:“君欲國,寡人納之。君欲粟,寡人給之。今君欲戰,寡人敢拒命乎?”韓簡退曰:“秦理直,吾不知死所矣!”晉惠公使郭偃卜車右[16],諸人莫吉,惟慶鄭為可?;莨唬骸班嶞h于秦,豈可任哉?”乃改用家仆徒為車右,而使郤步揚御車,逆秦師于韓原。

百里奚登壘,望見晉師甚眾,謂穆公曰:“晉侯將致死于我,君其勿戰。”穆公指天曰:“晉負我已甚,若無天道則已,天而有知,吾必勝之!”乃于龍門山[17]下,整列以待。須臾,晉兵亦布陣畢。兩陣對圓,中軍各鳴鼓進兵。屠岸夷恃勇,手握渾鐵槍一條,何止百斤之重,先撞入對陣,逢人便刺,秦軍披靡。正遇白乙丙,兩下交戰,約莫五十馀合,殺得性起,各跳下車來,互相扭結。屠岸夷曰:“我與你拚個死活,要人幫助的,不為好漢!”白乙丙曰:“正要獨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吩咐眾人:“都莫來!”兩個拳捶腳踢,直扭入陣后去了。晉惠公見屠岸夷陷陣,急叫韓簡、梁繇靡,引軍沖其左,自引家仆徒等沖其右,約于中軍取齊。穆公見晉分兵兩路沖來,亦分作兩路迎敵。且說惠公之車,正遇見公孫枝,惠公遂使家仆徒接戰。那公孫枝有萬夫不當之勇,家仆徒如何斗得過?惠公教步揚:“用心執轡,寡人親自助戰?!惫珜O枝橫戟大喝曰:“會戰者一齊上來!”只這一聲喝,如霹靂震天,把個國舅虢射嚇得伏于車中,不敢出氣。那小駟未經戰陣,亦被驚嚇,不由御人做主,向前亂跑,遂陷于泥濘之中。步揚用力鞭打,奈馬小力微,拔腳不起。正在危急,恰好慶鄭之車,從前而過?;莨粼唬骸班嵥倬任?!”慶鄭曰:“虢射何在?乃呼鄭耶?”惠公又呼曰:“鄭速將車來載寡人!”鄭曰:“君穩乘小駟,臣當報他人來救也!”遂催轅轉左而去。步揚欲往覓他車,爭奈秦兵圍裹將來,不能得出。

再說韓簡一軍沖入,恰遇著秦穆公中軍,遂與秦將西乞術交戰,三十馀合,未分勝敗。蛾晰引軍又到,兩下夾攻,西乞術不能當,被韓簡一戟刺于車下。梁繇靡大叫:“敗將無用之物,可協力擒捉秦君!”韓簡不顧西乞術,驅率晉兵,逕奔戎輅,來捉穆公。穆公嘆曰:“我今日反為晉俘,天道何在?”才嘆一聲,只見正西角上,一隊勇士,約三百馀人,高叫:“勿傷吾恩主!”穆公抬頭看之,見那三百馀人,一個個蓬首袒肩,腳穿草履,步行如飛,手中皆執大砍刀,腰懸弓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腳蹤到處,將晉兵亂砍。韓簡與梁繇靡慌忙迎敵。又見一人飛車從北而至,乃慶鄭也。高叫:“勿得戀戰,主公已被秦兵困于龍門山泥濘之中,可速往救駕!”韓簡等無心廝殺,撇了那一伙壯士,逕奔龍門山來救晉侯。誰知晉惠公已被公孫枝所獲,并家仆徒、虢射、步揚等,一齊就縛,已歸大寨去了。韓簡頓足曰:“獲秦君猶可相抵,慶鄭誤我矣!”梁繇靡曰:“君已在此,我輩何歸?”遂與韓簡各棄兵仗,來投秦寨,與惠公做一處。再說那壯士三百馀人,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術。秦兵乘勝掩殺,晉兵大潰,龍門山下尸積如山,六百乘得脫者,十分中之二三耳。慶鄭聞晉君見擒,遂偷出秦軍,遇蛾晰被傷在地,扶之登車,同回晉國。髯翁有詩,詠韓原大戰之事。詩曰:

龍門山下嘆輿尸,只為昏君不報施。

善惡兩家分勝敗,明明天道豈無知!

卻說秦穆公還于大寨,謂百里奚曰:“不聽井伯之言,幾為晉笑?!蹦菈咽咳兮湃?,一齊到營前叩首。穆公問曰:“汝等何人,乃肯為寡人出死力耶?”壯士對曰:“君不記昔年亡善馬乎?吾等皆食馬肉之人也?!痹瓉砟鹿霁C于梁山[18],夜失良馬數匹,使吏求之。尋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馀,群聚而食馬肉。吏不敢驚之,趨報穆公:“速遣兵往捕,可盡得?!蹦鹿珖@曰:“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將謂寡人貴畜而賤人也?!蹦怂鬈娭忻谰茢凳Y,使人赍往岐下,宣君命而賜之曰:“寡君有言:‘食良馬肉,不飲酒傷人?!褚悦谰瀑n汝?!币叭诉殿^謝恩,分飲其酒,齊嘆曰:“盜馬不罪,更慮我等之傷,而賜以美酒,君之恩大矣。何以報之!”至是,聞穆公伐晉,三百馀人皆舍命趨至韓原,前來助戰。恰遇穆公被圍,一齊奮勇救出。真個是: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施薄報薄,施厚報厚。有施無報,何異禽獸!

穆公仰天嘆曰:“野人且有報德之義,晉侯獨何人哉?”乃問眾人中:“有愿仕者,寡人能爵祿之。”壯士齊聲應曰:“吾儕野人,但報恩主一時之惠,不愿仕也!”穆公各贈金帛,野人不受而去。穆公嘆息不已。后人有詩云:

韓原山下兩交鋒,晉甲重重困穆公。

當日若誅收馬士,今朝焉得出樊籠?

穆公點視將校不缺,單不見白乙丙一人。使軍士遍處搜尋,聞土窟中有哼聲,趨往視之,乃是白乙丙與屠岸夷相持滾入窟中,各各力盡氣絕,尚扭定不放手。軍士將兩下拆開,抬放兩個車上,載回本寨。穆公問白乙丙,已不能言。有人看見他兩人拚命之事,向前奏知如此如此。穆公嘆曰:“兩人皆好漢也!”問左右:“有識晉將姓名者乎?”公子縶就車中觀看,奏曰:“此乃勇士屠岸夷也。臣前吊晉二公子,夷亦奉本國大臣之命來迎,相遇于旅次,是以識之?!蹦鹿唬骸按巳丝闪魹榍赜煤??”公子縶曰:“弒卓子,殺里克,皆出其手。今日正當順天行誅?!蹦鹿讼铝顚⑼腊兑臄厥?。親解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先以溫車載回秦國就醫。丙服藥,吐血數斗,半年之后,方才平復。此是后話。

再說穆公大獲全勝,拔寨都起,使人謂晉侯曰:“君不欲避寡人,寡人今亦不能避君,愿至敝邑而請罪焉!”惠公俯首無言。穆公使公孫枝率車百乘,押送晉君至秦。虢射、韓簡、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揚、郭偃、郤乞等,皆披發垢面,草行露宿相隨,如奔喪之狀。穆公復使人吊諸大夫,且慰之曰:“爾君臣謂要食晉粟,用兵來取。寡人之留爾君,聊以致晉之粟[19]耳,敢為已甚乎?二三子何患無君?勿過戚也!”韓簡等再拜稽首曰:“君憐寡君之愚,及于寬政,不為已甚,皇天后土,實聞君語。臣等敢不拜賜!”秦兵回至雍州[20]界上,穆公集群臣議曰:“寡人受上帝之命,以平晉亂,而立夷吾。今晉君背寡人之德,即得罪于上帝也。寡人欲用晉君,郊祀上帝,以答天貺,何如?”公子縶曰:“君言甚當?!惫珜O枝進曰:“不可。晉,大國也,吾俘虜其民,已取怨矣。又殺其君,以益其忿,晉之報秦,將甚于秦之報晉也!”公子縶曰:“臣意非徒殺晉君已也,且將以公子重耳代之。殺無道而立有道,晉人德我不暇,又何怨焉?”公孫枝曰:“公子重耳,仁人也。父子兄弟,相去一間[21]耳。重耳不肯以父喪為利,其肯以弟死為利乎?若重耳不入,別立他人,與夷吾何擇?如其肯入,必且為弟而仇秦。君廢前德于夷吾,而樹新仇于重耳,臣竊以為不可?!蹦鹿唬骸叭粍t逐之乎?囚之乎?抑復之乎?三者孰利?”公孫枝對曰:“囚之,一匹夫耳!于秦何益?逐之,必有謀納者。不如復之。”穆公曰:“不喪功乎?”枝對曰:“臣意亦非徒復之已也。必使歸吾河西五城之地,又使其世子圉留質于吾國,然后許成焉。如是,則晉君終身不敢惡秦,且異日父死子繼,吾又以為德于圉。晉世世戴秦,利孰大乎?”穆公曰:“子桑之算,及于數世矣!”乃安置惠公于靈臺山[22]之離宮[23],以千人守之。

穆公發遣晉侯,方欲起程。忽見一班內侍,皆服衰绖[24]而至。穆公意謂有夫人之變,方欲問之。那內侍口述夫人之命,曰:“上天降災,使秦、晉兩君,棄好即戎[25]。晉君之獲,亦婢子[26]之羞也。若晉君朝入,則婢子朝死,夕入,則婢子夕死!今特使內侍以喪服迎君之師。若赦晉侯,猶赦婢子,惟君裁之!”穆公大驚,問:“夫人在宮作何狀?”內侍奏曰:“夫人自聞晉君見獲,便攜太子服喪服,徒步出宮,至于后園崇臺之上,立草舍而居。臺下俱積薪數十層,送饔飧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晉君入城,便自殺于臺上。縱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蹦鹿珖@曰:“子桑勸我,勿殺晉君。不然,幾喪夫人之命矣!”于是使內侍去其衰绖,以報穆姬曰:“寡人不日歸晉侯也。”穆姬方才回宮。內侍跪而問曰:“晉侯見利忘義,背吾君之約,又負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辱,夫人何為哀痛如此?”穆姬曰:“吾聞仁者雖怨不忘親,雖怒不棄禮。若晉侯遂死于秦,吾亦與有罪矣!”內侍無不誦君夫人之賢德。畢竟晉侯如何回國,且看下回分解。


[1] 高虎:高傒之子。董,主持,主管。

[2] “昔君”句:事在召陵之盟后,見第二十四回。

[3] 淮夷:古代東夷族的一支。商朝時分布于今淮河流域一帶,經營農業及漁業。

[4] 杞國:周代諸侯國名。姒姓。開國之君是夏禹的后裔東樓公。建都于雍丘,即今河南杞縣。

[5] 緣陵:春秋時邑名。在今山東昌樂縣東南七十里。

[6] 攘臂:捋衣出臂,表示憤慨。

[7] 直達河、汾,雍、絳之間:河指黃河,汾指汾水。雍指秦都雍城,即今陜西鳳翔縣南。此為出發之地。絳即晉都,在今山西翼城縣東南。此為目的地。由雍至絳,乃沿渭河而東,至華陰轉黃河,又東入汾河。

[8] 舳艫(zhú lú竹盧):舳,船后舵。艫,船頭刺棹之處。舳艫相接,即船尾船頭相接,連續不斷,極言其多。

[9] 命曰泛舟之役:命曰,稱之為。泛,浮也。役,行列,引申為運輸線。

[10] 沙鹿山:山名。地在今河北省大名縣東。

[11] 強力自任:恃強逞力,自以為能。

[12] 先發制人:先下手可以取得主動權,可以制服對手。語出《漢書·項籍傳》:“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p>

[13] 郤步揚:晉大夫。姬姓。晉公族郤氏之后。食采于步,遂以為氏。其子乃郤犨。

[14] 韓原:春秋時晉地名。應在今山西河津縣與萬榮縣之間。

[15] 韓簡:晉大夫名。字定伯。其祖父韓萬,乃曲沃桓叔之子,封于韓(即韓原),遂以為氏。

[16] 卜車右:指占卜誰適合擔任晉侯戰車之車右。車右即戎右,站在戰車右邊的武士,執戈矛,主刺擊。

[17] 龍門山:山名。在今山西河津縣西。

[18] 梁山:山名。在今陜西岐山縣境內。

[19] 聊以致晉之粟:姑且用來獲取晉國的糧食。

[20] 雍州:古九州之一。其地區包括今陜西、甘肅東南部一帶。此處僅指當時秦國統治區域。

[21] 一間:相差無幾,非常接近的一小段距離。間,間隙。

[22] 靈臺山:古山名。在今陜西渭南縣境內。

[23] 離宮:古代帝王諸侯常于正式宮殿之外,別筑宮室,以便隨時游處,叫做離宮,亦稱行宮。

[24] 衰绖(cuī dié崔疊):古代居喪者的服式。衰,喪服。绖,系于腰間的麻帶。

[25] 棄好即戎:拋棄友好關系,采取戰爭。

[26] 婢子:穆姬謙稱。穆姬即秦穆公夫人,晉惠公乃其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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