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程，林翊本想認真聽一下，奈何卻是化學和生物，將近二十年沒有接觸過這兩門學科，如同天書一般，許多專業(yè)詞匯，完全沒了印象。

終于挨到了下午放學，今天是周六，沒有晚自習，學生們可以短暫的喘一口氣，收拾了行囊，便各自離校而去。

南橋中學只有極少數(shù)的學生住宿，城里的孩子，大多會騎自行車回家，因此一到放學時間，便能看到擁擠的校門口，上千推著自行車的男生女生，有說有笑的魚貫而出。

至于農(nóng)村孩子，則是租住在不遠處的五合村，算是城中村的一種，林翊便是其中之一。

看著這條熟悉的西三路，沿途留下過他太多的足跡。

這條不太繁華的商業(yè)街上，曾經(jīng)讓林翊這個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第一次見識到了城市的魅力。

“這個時候，父母應(yīng)該還很年輕吧！”

想起這些，他習慣性的就要去兜里摸手機，不過卻是摸出來一百來塊錢和兩張卡。

一張是電信的IC電話卡，另一張則是一家名為陽光網(wǎng)吧的上網(wǎng)卡。

林翊苦笑的搖了搖頭，他都忘了，這還是千禧年。

街邊電話亭旁，電話卡插入卡槽，林翊再次撥出那個熟悉的號碼，忙音只響了三聲，對面便傳來久違的聲音。

“喂？”

林翊強忍住心中的波瀾，吸了吸鼻子。

“媽，是我！”

“是小翊啊，怎么了，這周是要回家嗎？”

畢業(yè)班原則上是沒有假期的，特別是臨近高考的這段時期，不過考慮到遠處學生的不方便，每月的最后一個周日，便會放上一天假。

“沒有，今晚不上自習。”

“哦，身上的錢還夠用嗎，要不要讓你爸去給你送一些。”

明顯的聽出來，母親語氣中的幾分失落，林翊沒忍住，眼睛有些濕潤起來，沉默了片刻，他急忙說道：“夠用，我這邊不用擔心，家里還好吧？”

“好著呢，你好好念書，家里不用你掛心。”

“嗯，我知道了，小尋和小萱呢？”

林尋，林萱，這是林翊的一對龍鳳胎弟妹。

“好著呢，剛才還在院子里，這會兒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那就好，你和我爸……多注意身體，別太累著，我就先掛了！”

在外十幾年，第一次說出這種動情的話，林翊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他連忙掛斷電話，盡量不讓母親聽出自己的異樣。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母親那邊，看著話筒，久久沒有放下。

長出一口濁氣，他再次將目光，回到這條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南橋中學是沒有食堂的，學生都是在校外吃飯，因此這條街道上，大多都是些飯館食攤之類。

此刻，不能回家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的聚集成堆，沿街尋找自己想吃的東西，大街上充斥著藍白顏色的校服。

兩千年的物價，還沒有跟上經(jīng)濟發(fā)展的步伐，更遑論邊州這樣的縣城，一頓飯下來，往往也就一兩塊錢，林翊一個禮拜，撐死只需要三十塊錢。

街邊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有著一家飾品店，這個年代，音樂賀卡，彩色紙箋，是同學之間護相贈送的常用禮物。

落日余暉下，夕陽照在身上，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再次浮上心頭，對面街道上的理發(fā)館，正放著一首熟悉的音樂，傷心吧1999……

林翊嘴角翹了翹！

習慣性的想去摸香煙，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想了想，這時候的他，還沒有開始吸煙。

舉目尋找片刻，不遠處便是小賣部。

林翊走過去，正好有兩個男生在門口買煙。

“老板，來一塊錢的白沙！”

老板收了錢，從身前的玻璃柜中，拿出一盒拆封的白色煙盒，取出五根，遞了出去。

林翊微微一笑，好熟悉的感覺。

“給我也來一包白沙……”

這種火石打火機，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了。

點燃香煙，他長長的吸了一口，一股苦澀的感覺侵入喉嚨，直嗆的他連連咳嗽了幾聲，甚至有些作嘔。

對于老煙槍而言，這顯然是極為反常的，看著手中的香煙，他眉頭蹙起，是不是買到假的了？

“林翊，你在學抽煙？”

林翊揉了揉被煙熏到的眼睛，這才看清楚，面前正站著兩個女生，互相挽著胳膊。

說話這個，是林翊的初中同學，名叫李珊，矮小瘦弱，至于另外一個，倒是高挑白凈，長得挺秀氣，不過就完全不認識了。

不過看到對方眼中的厭惡，林翊識趣的沒有去搭訕。

這個時期，無論是社會經(jīng)濟，還是人文思想，都在經(jīng)歷著一些變革，大家心中，既有開放的一面，又有保守的成分，對于中學生吸煙這種事情，自然是被劃歸到了不學無術(shù)里面。

林翊丟掉煙頭，微微一笑，沒有接這茬。

“飯吃了嗎？”

李珊顯然也沒有過多詢問的意思，畢竟兩人的關(guān)系，也僅是止步于一點同窗之誼罷了。

“沒呢，街上的飯，每家都吃了無數(shù)遍了，沒什么想吃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便各自揮手告別，看著這一高一矮的兩個女生挽手離去，林翊不禁思索，似乎女生們，總是喜歡這樣的搭配。

在街邊買了個煎餅，林翊向五合村而去，離開十幾年了，他倒是很想故地重游一番，哪怕只是在夢中。

不過話說回來，這場夢，真的好逼真……

五合村的租客有些復雜，一部分打工族，大多數(shù)是南橋中學的學生，林翊所租住的，是一處民房。

房東蓋著兩層的樓房，將二層全都分割成十幾個小房間，每間房一個月五十塊錢，說來也不貴。

憑借著一點記憶，林翊找到了當初租住的這戶人家。

進門之后，房東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打了聲招呼，他便向二樓而去，在此租住了三年，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

看著那面熟悉的房門，林翊心中，恍如隔世。

在門口站了許久，他才摸出鑰匙，緩緩打開房門，當見到屋內(nèi)簡單而熟悉的陳設(shè)之后，胸中感慨，無以復加。

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副書桌，一把吉他，再無他物，墻上貼著他所寫的一副毛筆字：“志當存高遠！”

書桌上凌亂的擺放著幾張試卷，床上還有起床時未疊的被子，仿佛真的回到了年少時光。

坐在床邊，再次點燃一根煙，有了剛才的適應(yīng)，他逐漸找到點現(xiàn)實中吸煙的感覺。

隨手翻開一張數(shù)學模擬卷，看著紅筆畫出的對勾和叉，他嘴角翹起一抹弧度，獨自傻笑起來。

在學校中，他雖然名義上教授物理，可因為師資緊張，偶爾也會兼帶起數(shù)學這門課程。

看著當初試卷上總結(jié)出的一些筆記，他會心一笑，時間太久遠了，要不是看著筆跡熟悉，多半會以為這是陌生人所寫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突然想起和屈超約好了，他匆匆鎖了房門，向那家記憶中的臺球廳而去。

因為沒有晚自習，每周六的這個時間，儼然成了沒法回家的學生們，最為愜意的時光。

年輕，本來就意味著揮霍。

村子中有著自成一體的休閑娛樂，網(wǎng)吧，臺球廳，別樣的燈紅酒綠。

路上碰到幾個認識的同學，都是點頭之交，各自聊了幾句，心中感慨著生命中這些過客。

臺球廳很簡陋，里面只有七八個臺子，不過此刻已經(jīng)人滿為患，每張臺子前，都圍站著三四個人，一多半都是穿著校服的南橋?qū)W生。

魚龍混雜，煙氣彌漫的！

屈超早已經(jīng)和一個叫做王振的同學玩了起來，旁邊幾人，林翊也都認識。

在他所熟悉的同學中，屈超算是技術(shù)比較好的，這個人做事情喜歡鉆研，就像打臺球，會下功夫研究如何打出縮桿，如何走位等等。

“來了！”

屈超用槍粉擦了擦槍頭，王振則是一手插兜的站在一邊，互相打了招呼。

林翊回想了一下，這項運動，似乎大學畢業(yè)之后，他便再沒有去觸碰過了，來到此地，他更多的是想回味一遍曾經(jīng)的歲月。

“你來晚了一步，沒見到我剛才七比零的戰(zhàn)績！”

林翊呵呵一笑，純真的年代，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很單純，贏場球，都能滿足很久。

“還是老規(guī)矩，誰輸誰下！”

屈超用眼神示意了下旁邊幾人，意思是今天人多，讓林翊排隊。

“今天老馬那句｀美克風｀，也真是夠逗的！”換王振打了，只是因為旁邊臺子的人也正好在打，占了位置，王振不得不站在一邊等著，而屈超這時候，湊過來說著玩笑。

不過林翊卻是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片刻之后，內(nèi)心深處的一段回憶，才漸漸清晰了起來。

今天是高考倒計時一百天，學校在早上舉行了誓師大會，而屈超口中的老馬，正是學校的校長。

老馬講話帶著濃重的口音，早上動員時，將“麥克風”說成了“美克風”，當時也不知讓多少個學生憋出了內(nèi)傷，在高考前的一段日子里，這件事情，更是成了學生們茶余飯后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