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廣場時候，我們經過了那個曾經停放著阿飛的車的停車場。白天的時候，停車場停放的車子并不多。在一輛車子的窗戶上，我看到自己面孔的倒影，短短的胡子在我人中和下巴處長出來，讓我看起來顯得有些邋遢，甚至有些猥瑣。

野湖橋下是野湖平靜的湖水，湖的兩岸是翠綠的草地。幾只麻雀在草地上雀躍，車輪帶著煙塵驚得麻雀們四散飛走。我們從車上來下，有些茫然地四下打望。野湖是一個很大的湖，即便把調查的范圍鎖定在野湖橋周邊的位置，也依然一時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方醇窘迫地問我：“阿飛跟你說過出事的路段嗎？”我在腦海里搜索相關的記憶，艱難地回憶起零星片段。最后也只能確定，是在還沒上橋，但已經接近的這段路上。他嘆了口氣說；“看樣子只能慢慢找，碰碰運氣了。”這段路比較寬敞，湖對面的街道上也沒有商鋪，很難通過調查路人尋找目擊者的方式來獲得線索。我們只能把希望放在調查環境這樣的笨辦法上。顧不上抱怨，我們選擇了橋下到來時的方向大概500米左右的一段路。各自在道路的一頭向中間靠攏進行地毯式的搜查。我選擇了橋下的這一頭，方醇和金琪于是小跑著去了另外一頭。

天氣還算不錯，是晴天，這樣視線會比陰雨天好很多。我想到阿飛給我描述的出事的那晚，正是下著雨的時候，那樣的環境開車視線肯定不太好，而且還容易打滑吧。這么想著，意外事故也仿佛是合情合理的了。但是當我抬頭把視線從湖邊的草地上移開，望向身前那片平靜的野湖。我突然心里一沉，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婧子在湖底掙扎的樣子。那個時刻，她的內心有多絕望，多痛苦？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替她原諒阿飛，甚至我自己也沒辦法原諒阿飛。很長一段時間，我對阿飛沒辦法生起任何恨意，只是單純地麻木地對婧子的死感到痛苦。那時候，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對自己對婧子的愛產生了懷疑。是不是因為我不夠愛婧子，所以我沒有因為因為婧子的死怨恨阿飛呢。離開日料店的時候，我突然滋生出了對阿飛的恨意，與此同時還產生了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這種感覺很奇怪，但我知道它由何而起。是我一直由于沒有任何依據而壓抑著對阿飛的恨意，終于隨著一絲線索爆發了。我恨他，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而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怨恨。

在掌握到那個還有些不太確定的依據時，我已經對阿飛產生了無法控制地增長著的懷疑。這種懷疑也因為我和阿飛曾經的關系以及我對他的信任變得越來越矛盾。我的內心仿佛有兩批不同陣營的軍隊在激烈交戰，混為一團，無比糾結。湖面的風吹拂過草地，也吹到了我的臉上。我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暫時不去想那些一時無法想明白的事，從而讓注意力集中在搜索湖邊的線索。然而很多時候，事件的結果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幾十分鐘后，我和方醇在湖邊500米道路的中段走到了一起。我們相視一笑，笑容里都有些無奈和苦澀。顯然，我們都一無所獲。方醇嘆了一口氣說：“唉，我猜到會是這樣。如果真的有什么疑點，警察應該早就發現了。”我點點頭，說到：“是啊，如果真有什么一點，以阿飛的性格肯定會清理掉。或者說，根本就不會留下什么疑點。”方醇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突然說出對阿飛有懷疑態度的話語。我依然沒有解釋什么，沒有說明日料店和那瓶水的問題。金琪看出我興致不高，以為我只是因為到了婧子遇難的地方，觸景傷情了，安慰了我幾句。

對于方醇和金琪來說，今天大概是毫無收獲的，但對于我來說，今天卻是有了新發現的。也是我對阿飛的態度的一個轉折的起點，當然，這就是后話了。

我們又往湖邊道路來時的方向走了一段路，邊走邊一起仔細觀察著周遭的環境，企圖從中發現一切可能發現的疑點。期間，我們在馬路對面發現了兩個報刊亭，在金琪的提議下，我們去那里尋找潛在的目擊者。但依然沒有什么收獲。金琪感到了一些氣餒，回到湖邊后在草地上坐下來，休息了起來。我和方醇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靜靜的望著湖水發呆。方醇長舒出一口氣，問我：“阿正，你現在懷疑何關飛嗎？我們似乎沒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他語氣間有些氣餒。金琪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方醇笑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解，但并不在意的樣子。我不知道他那時是不是已經猜到我發現了某些線索，如果是的話。那我有些感動于他的理解，沒有在當下追問，或者要求我告訴他我的一切發現。當然，我也并不是因為對他保持戒備和懷疑才沒有和他互通有無。只是那時我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還沒有足夠的把握，加上沒有完全割裂開對阿飛的信任，所以不想輕易分享一些有強烈引導性的發現與看法。

方醇從金琪帆布包里翻出了一個小本子，翻到一頁寫著些什么。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并沒有抬頭，邊寫邊解釋道：“姚婧出事后，我把自己調查到的各種線索信息都記錄在這個本子上。”他苦笑著說：“不過看樣子今天沒有太多可寫的了。”果然，沒有過太久，他就停筆合上了本子。我有些動容于他的認真，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說到：“一定會水落石出的。”他沒有回應什么，將那個黑色皮質封面的本子遞到了我面前。我愣住，本能地接了過來。我以為他是讓我大概看看，卻聽見他說：“這個本子你先收著吧。慢慢看，說不對會有些你沒有的信息。”我正欲說些什么，他接著說：“事故發生前后的地方咱們都調查了，現在沒有什么明確的調查目標了。你放心，我還沒放棄。只是我和金琪都陷入了被動的情況，這個本子一時也沒什么用了。接下來，只有你能毫無阻礙地接觸那個最重要的目標，何關飛。希望這個本子能對你派上用場。”我從他話語中聽出一絲疲憊的語氣，有些黯然地點點頭。“阿正。”方醇聲音提了一些，很認真地對我說：“雖然咱們認識不久，但因為姚婧的關系，我對你有種天然的信任與好感。盡管接觸不多，但我能明白姚婧為什么會喜歡你，我也把你當成真正的朋友。那天在墓園會面，我發現你幾次精神恍惚，好像陷入了迷霧中的旅者。曾經我覺得你在姚婧意外的事情上顯得置身事外，現在，我反倒擔心你會陷得太深。人生充滿了意外，有時候走錯一步就是永遠的錯過。不管怎么說，姚婧已經走了，你也不要陷得太深，她不會希望你因為懊悔愧疚而頹然下去的。”

我聽著方醇的話，木然望向野湖。許久后點點頭，笑著對他說：“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