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上海外灘。

鐘小圓柳眉杏眸，眼尾微長宛若桃花的弧度，面色涼薄，眼神淡漠，穿著一身修身的黑色素羅衫，腰間一抹赤練，紅色的發(fā)帶高高束起墨般的發(fā)絲，簡練利落。

一如愛人當初的模樣。

鐘小圓走在尸橫遍野的空蕩街道，路上黃紙紛飛，百姓行色匆匆，哀樂遙遙，這是夜焱湮滅的半個月后，瘟疫肆虐，民不聊生。

她回過頭，微涼的春風揚起她束起的長發(fā)，有些寒涼。

她神色漠然，卻眼含淚花。

她不忍看這人間慘景，縱然曾被人間辜負。

…………………………

半月前

梨花帶雨的鐘小圓坐在地上捧著夜焱的尸體，看著夜焱閉上的雙眼，鐘小圓一雙杏眼哭得紅腫如桃，悲傷難抑，嚎啕亦顯得無力悲涼。

“你們?yōu)槭裁催€要這樣？!我已經(jīng)幫了你們，你們?yōu)槭裁催€要這樣？!”

對面的人族與仙族神色嚴肅冷漠，鐘小圓哭到無力，崩潰地大喊，淚眼婆娑。

“從前，我不忍踩死一只螞蟻，不愿存一絲壞心，我做錯了什么？!難挨那些磨難，我每天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過是想活在這世上!”

鐘小圓哭著垂下眼簾，淚水迷蒙了眼睛，鐘小圓幾乎看不清對面的人，自嘲地苦笑，“呵呵……這個瘋狂的世上!”

“雨后晴，”他站在鐘小圓對面，冷靜得幾乎沒有表情，聲音穩(wěn)如磐鐘。

“這是你的劫數(shù)。”

“什么狗屁劫數(shù)？!”鐘小圓抬眸看著他，眼中滿是不甘怨恨。“公平么？對我公平么？!憑什么要我承受這些劫數(shù)！”

不知為何，瞳孔漸漸泛紅，鐘小圓緊緊攥著懷中夜焱的胳膊。

見此，他擋在仙族和人族前面，看著雨后晴勸誡。

“雨后晴，冷靜!萬年修為，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根本沒有心思再去顧慮他的話，鐘小圓隱忍著體內(nèi)那荒玉的力量……

“啊……”

忽的兩股一白色一赤色的法力交織于周身，都在爭搶，鐘小圓痛苦難抑，忍不住仰頭大喊一聲，聲音痛楚，柳眉亦深深顰起。

一旁人界的眾人嚇得連連退卻幾步，天界的眾兵亦是將握緊了兵戩武器。

“想想六界!”他看著鐘小圓，“想想眾生!”

“我為什么要想想眾生!”

想起死去的夜焱，鐘小圓哭得悲傷不已，揚著頭痛苦大喊，忍受著法力的交織折磨，隱忍著哽咽。

“這世界對我那么殘忍不公，我為什么還要為它好？!”

低下頭，看著對面的人族和仙族，鐘小圓忽然宛如變了一副模樣。

眼神變得堅韌涼薄，身上的素衫自上至衣袂，如墨染般，霎時由雪白漸成黑色。

終是赤色的法力渲染了周遭，看著對面冷漠的兩族。

“這世間讓我受了多少委屈痛苦，我都可以忘掉。可是如今，就算就此成魔，我也要讓你們?yōu)楹λ酪轨透冻龃鷥r!”

………………………………

而如今，鐘小圓看著周遭。

路旁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哭著逝去的家人，他滿臉灰土，稚嫩的小手搖著家人的胳膊，無助可憐，聲音凄楚。

鐘小圓看著天空，揚著頭，閉上眼睛，一滴淚順著瘦削的臉龐落下，掉落在干裂的土壤上。

眼瞼微顫，彎長的睫毛上沾淚，濡濕的下睫毛緊貼在桃花瓣似的臥蠶上，閉上眼睛，使出全身法力，才逼出了體內(nèi)那片紫玉，鐘小圓痛苦不已，倒在地上。

紫玉升騰在空中，霎時紫光照耀神州大地，紫氣彌漫，頓時萬物復蘇，天地光明，世間瘟疫的瘴氣散去……

“雨后晴，你悟出了。”

不知何時，他出現(xiàn)了，緩緩走過去，他俯下身輕拂著鐘小圓的臉龐，目光慈悲，猶如安慰著自己的孩子。

鐘小圓緩緩睜開眼睛，面色委屈，雖竭力隱忍著，卻仍落下一行淚，她看向遠處，黑色的瘴氣彌散盡了。

鐘小圓淺淺一笑，苦澀且慈悲。

——

清末年間

文昌宮前，悠然和丹兒穿著天宮給各宮宮婢統(tǒng)一配置的粉色宮服，發(fā)髻梳的整齊，在殿前掃著地。

悠然是十七歲來到天宮，位列仙班的，待到這文昌宮做掃地童子時，丹兒已經(jīng)在文昌宮做了六十多年的掃地童子了，因為丹兒是十五歲時位列仙班的，所以長相上較悠然年幼幾分，但六十多年的仙氣熏陶，眸子里的目光也沉淀了許多。加上悠然長得顯小些，倆人看上去便像同齡一般。

竹制的大掃掃立起來都有了半人的高度，打掃起來自然有些費力的。縱然這文昌宮日日被打掃，已經(jīng)掃不出什么灰了，二人依舊老老實實地掃著地。對于悠然和丹兒這樣仙階低微的仙婢來說，潛心工作，亦是一種修行。

“悠然，你看什么呢？”

見悠然抱著掃帚，踮著腳往外瞧著，丹兒放下掃帚，亦走了過去。

“你看。”柳葉眉下，悠然的一雙杏眼微圓，把著文昌宮的宮門，笑容親和且甜美。

只見外面鳳儀宮的大仙婢憶瑾領著兩列十六個宮婢端著果盤茶點，一身白衣，銀素的發(fā)飾裝點在長直的黑發(fā)上，仙氣飄飄，經(jīng)過文昌宮的宮門，向著王母娘娘的鳳儀宮走去。

“什么啊？不就是一群宮婢么？有什么好看的啊。”一雙鳳眼微挑，丹兒不以為意，轉過身子。

“什么不就是一群宮婢啊？”悠然也轉過身來，拿起掃帚掃著。“雖然也是宮婢，但人家那可是御前仙女，是端茶童子來著。可不像我們……”

微尖的下巴拄著掃帚上的手背，眼神有些失落，悠然看著那群御前仙子的背影。

“就是個小小的掃地仙婢，連衣服都沒人家的好看。”

天宮中，像悠然和丹兒這樣年齡小、修為亦小的各宮仙婢仙仆也被稱為小仙童。仙童分為許多類，有掃地的，有端茶送水的，有照顧帝君仙子起居的，有專門為上神仙人們跑腿送信的……

除了跑腿送信這樣最奔波的活兒仙階最低，倒數(shù)第二的就是掃地童了。

“不好看么？”丹兒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粉粉的，多好看啊。”

“我不喜歡太女孩子氣的顏色，再說了，”悠然看著丹兒姐姐，眼神認真。“作為仙人，在天宮都沒穿過一件飄飄白衣，哪里像仙子的模樣啊？”

“你啊，就別想那么多了。”白了悠然一眼，丹兒繼續(xù)掃著地。“人家能當上御前仙婢的，自然慧根也是比你好的，起點就不一樣，要想當上人家那種端茶童子，你啊，還得修上幾百年的仙力呢。”

“這個我自然是清楚的啊。”輕舒一口氣，悠然繼續(xù)彎下腰掃著地，委屈地小聲嘟囔著。

“可我都在這兒掃了一百多年了，什么時候能讓我換個工作啊？”

“你啊，”丹兒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位列仙班的，凡心那么重！”

在天宮里，說別的仙子凡心重，就已經(jīng)是很嚴厲的話了。畢竟從人能修成仙，是多不容易且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況且在仙人眼里，凡人自然是低級許多的，甚至人世的一切也被認為比天界污濁多了，所以沒有仙子愿意被人說自己還有凡間心思。

怯怯地，悠然噘著嘴，“我才修了一百來年嘛……”

“可我也才比你多六十多年啊。”丹兒看著悠然。“你要是總是這么想著，心思不清凈，小心天界的福報用的快。等福報沒了，再被打入六界輪回！”

“不要不要。”悠然被嚇得連連搖頭，一雙柳眉杏眼皺著，前世就是孤兒的她實在是怕極了人間的困苦。

“我可不要重走輪回，人間又累又苦的。”

“那就好好干，”丹兒掃著地。“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哦。”悠然乖巧地點點頭，拿起掃帚，繼續(xù)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