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珂穿了件靛青色的收腰薄西裝外套不系扣，著淡妝，金色長發盤起，干練又自信。

她提前10分鐘進入會議室，將電腦連上投影儀并開始調試——看到一圈白色的光影打上投影屏：鷹琛的簽字、神圣的紅色CPA印、走廊上舜對鷹琛幼稚的贊美、一片狼藉的大排檔、黑壓壓的人群、一個丸子頭散落下來許多柔軟的碎發，蒽蒽、廉廉、塔塔圍著金發的自己……回憶變成了一頁頁PPT，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在投影幕布上平滑過渡……

關璇將夕琺和她的團隊領進了會議室，似曾相識的感覺迎面而來，把金珂拉回到了現實：姐妹兩個竟然如此相似，連看人的眼色都一樣地冷清，同為黑色長發，只是她的發梢略帶卷曲，氣場也更加冷冽。金珂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話：命運和氣質是同一概念的兩個名稱。

關璇非常得體地介紹了雙方認識后，金珂主動伸出手，禮貌地招呼道：“陸總你好，我入行不久，還請您多多指教。”

夕琺見她的手腕套著碩大的黑色瑪瑙手鐲，襯得手腕骨骼清奇皮膚細膩，頗為相得益彰。夕琺輕輕在那手上掠了一下，算握過了。

金珂又禮貌地遞上名片，繼續道：“陸總不認識我，我可久仰您的大名了。熊維坦以前是K記的項目吧。”

“嗯？”

“我以前也是K記的，算是鷹琛帶過的下屬。”

“你是鷹總的人？可真是太巧了。”夕琺立刻擠出笑容。

“嗯……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金珂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笑著走開了。

“……？”夕琺一臉疑惑地看向關璇，關璇只得打圓場，喉嚨里發出一陣尷尬的干笑：

“陸總您不要放心上啊。我們出去的每筆投資都有她家真金白銀的投入，真實的大金主。”

原來是一個有錢的富二代，刁蠻公主。

“但她的業務水平還是一等一的。”關璇補充道。

夕琺向后擼了一下頭發，雖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絕對來者不善，我得好好見識見識。

“結合三年利潤數據與經營性現金流，兩者間存在很大的差異。這是我們最大的疑惑，能否請在座的哪位來解釋一下？”金珂的演示沒有廢話和冗余。

氣氛頓時尷尬。

“我們的報價已經考慮了利潤和未來盈利的因素！”夕琺的一個VP靠在椅背上故作輕松狀，實際卻在答非所問。

對于金珂的開場白，關璇也十分意外，他身體前傾，顯示出極大的興趣。

金珂反駁道：“利潤只是一種意見，而現金流確是一個事實。”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捅破了又如何？為大家節省時間。

夕琺煞白的臉上轉而有些發青。

夕琺團隊很清楚糾結于現金流對己方談判非常不利，那位VP雙手抱住后腦勺，用行為的自大來掩飾內心的膽怯，繼續將焦點轉移到價格上：“目前行業對報價的主流方式是基于盈利預測，我方的報價也是考慮了這點所以才便宜……”

關璇聽出了對方的心虛，變得警惕了起來：“盈利預測確實是主流的估值方式，但現金流也是重要的評估方面之一，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二位，能否用數據來進一步展開說明？”

樂意之至。夕琺與金珂的目光偶然相觸，發現那雙貓眼飽含挑釁和責難。

“你們既然要聊盈利，那我們就來展開剖析一下收入吧。我查看了收入前十大客戶的工商資料，第1、2、3、4、5、8、9這七家應該是熊維坦的受控關聯方，但審計報告并未披露。此外，每年6月、11月、12月的收入更是爆發式增長，毛利率大幅波動，作為KPI調節項的可能性非常大。”

沒有人挑戰，因為誰都沒有想到她準備得如此充分，細致到了項目公司的客戶的工商信息，一時無從反擊。金珂則繼續陳述下去：

“據我了解，年審項目負責人，也就是簽字會計師之一——鷹琛，和他的團隊，對收入循環的審計程序只看了客戶訂單，對應收賬款只進行了函證，有些大額訂單并沒有取得第三方的支持性文件，有些的印章則非常可疑……”

明確的態度、犀利的言辭一次次在撩撥夕琺心中的戰火，夕琺冷聲截道：“你怎么知道！！”

工作語言的討論進程換作了民間交涉。但金珂并不怕夕琺，因為她有天使的庇佑。

“我跟你說過，我曾經也是鷹琛的下屬，他的下屬自然是我的兄弟了。”

“……難道你要推翻年審？除非你能證偽！你有證據嗎？”夕琺的嗓子有些沙啞。

“證偽？何需做到這一步。標的公司主營業務的吊詭之處在于產品是服務，是媒介，是空氣。以雙方的訂單就確認收入并不違反會計制度。但對于即將投入大量現金的買方來說，這點審計程序就夠了嗎？我能做的，是盡所能地說明財報數據的可疑之處、提示風險，目的是希望我們不要瞎了眼，將山頂資本投資人的錢揮霍于一些垃圾項目。”金珂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關璇的團隊過濾信息的時間。

關璇聽懂了，笑了，沖著金珂抱了抱拳。

夕琺他們的表情越來越僵。

“如此巨額的關聯方交易，我們所知的審計程序不足以排除對業務真實性的懷疑。反言之，如果熊維坦虛構了收入，那么近幾年飆升至7億的應收賬款也就容易理解了：無回款可能性的業務越積越多。扣除可以交易金額，三年盈利均轉為虧損，而熊維坦并沒有類似新媒體這種未來營收的亮點，無論采用何種估值方法，目前的購買價格都不具吸引力，何況還有道德風險、代理風險。”

金珂緩緩地合上筆記本，JL資本早已偃旗息鼓，保持著沉默。

山頂資本的交易團隊開始輕聲討論。虛報業績，高管套現，炒作估值……這個項目背后有無限爆雷的可能，每一條都足以讓上千萬的真金白銀付之東流。

關璇沉吟一聲，斟詞酌句地表態：“陸總、JL資本的各位，很遺憾，我們決定放棄購買。”

眾人紛紛離場，會議室只剩下了金珂和夕琺二人。

金珂冷冷地說道：“我無意阻止世上的一切騙子，但是，別騙到我的頭上。”

夕琺咬牙切齒，憤怒地瞪著眼，眼角都要炸裂了。

金珂離開會議室后，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夕琺的名片，JL兩個大寫字母的組合就像一個“兒”字，呵呵！金主爸爸們，你們對這個“兒子”滿意嗎？

她永久地刪掉了這張名片。

★☆

“金珂？”

“鷹琛說讓我問你，這是她的名片。”夕琺將一張名片扔到瑰的面前。

瑰拿起，這名片紙質堅硬，字體古雅，一看就是珍版精印。

“Kim……Jin……姐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被小K打敗了！”

“她是誰！？”夕琺瞥了眼瑰，問。

“金珂，我和舜都叫她小K，在K記，她可是比我們還低一級啊！！哈哈哈哈……”

“混賬！笑什么！”夕琺怒喝——

“難道還有老娘收拾不了的局面！？”

“嗯？”

“準備上市！”

……

…

☆第三卷【沙場】（完）★

★歡迎進入：【金鑾殿】☆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也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一個信任的時代，也是懷疑的時代。這是光明之季，也有致暗之時；這里有春天的希望，也有冬日的失落；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也一無所有；有人直上天堂，也有人直下地獄。——查爾斯·狄更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