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惠佳在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實際上她在暈倒的第一個晚上就醒過來了，可是她不接受這一切既定的事實，不接受所有后續的安排。她甚至不敢去看小魚兒最后一眼----只要看不到就不是真的，只要不看，時間就可以永遠停在他們幼兒園送別時候的那個吻上。

人的潛能是無法估計的，她竟然可以不吃不喝，只在每天的針水輸液中活了二十來天這么久。可是現在的惠佳活著跟已經死去有什么區別呢？不過是一句干癟癟的皮囊罷了。

幼兒園的人來過幾次，余爸爸都把他們趕回去了。這一天，像是要報道似的，時鐘一轉到十點，人馬就到了。這次隨他們一起來還有一名律師，帶著賠償協議。

“余先生，我知道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珍貴的生命。我們是真的非常內疚慚愧加痛心賠償，還望你收下這點賠償金。”林園長給余爸爸夫妻倆又一次的鞠躬，雙手遞出準備好的支票。

余爸面無表情地看著林園長遞過來的五十萬支票，真諷刺啊，他這輩子都不曾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收到這么多的錢，只是如果必須是這樣子的情況下，他情愿自己一輩子都是窮光蛋。

林園長沒等到余爸接錢，她嘆口氣直起身，把錢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余爸爸想站起來說點什么，不料方惠佳突然瘋了一樣情緒激動著跳起來，拿起放在柜子上的飯盒一把扔過去：“我不要你的賠償，把我兒子還給我，我要我的小魚兒，我只要小魚兒！”邊喊著邊用力拉扯著靠得最近的林園長。

眾人都被她嚇了一跳，余爸連忙走過去抱住她，看到她手上吊著針的地方流出了很多的血，他急忙的大喊：“醫生，醫生！”。病房兵荒馬亂，林園長嚇得蹲到了地上，心驚膽戰地望著剛才避開的鐵飯盒。這一砸可能他這輩子也要躺到醫院去了。他很生氣，可是又很心虛。她深呼吸兩下，看了眼同樣被嚇到的副林園長們，心里更生氣了，不過也只好自己撐著站起來。同伴看到她站起來了，連忙湊過來，勉強維持一個談判團的隊形。另一邊的受害人還在哭喊大鬧，林園長再次擺出最低姿態，提高音量：“你先冷靜一下，事情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我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補償，您有任何的要求不妨說一下，或許......”

她的話還沒說完，還在情緒激動的方惠佳突然軟趴趴地倒在了床上。她呼吸變得急促，渾身沒有力氣，嚇得余爸趕緊跑出去催醫生過來。躺在床上的方惠佳仿佛深陷于地獄中的魔鬼，被黑暗拉扯著想要爬卻爬不出來，卻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住林園長，又慢慢地掃過其他人。大家都不敢跟她對視，在目光快接觸到了的時候趕緊低下頭，只有局外的律師先生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了方惠佳幾眼。這種情況也談不下去了，等到余爸把醫生帶過來的時候，林園長匆匆留下一句:“你先休息。我明天再來。”

一等人離開后，惠佳眼睛再次陷入無神，自棄地任醫生給她檢查和包扎。余爸想要勸勸她，不過該說的前些日子都說完了，他自己也身心疲憊，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看了一眼還躺在柜子上的支票，腦袋放空。

“下次可不要再這個樣子了，很危險的。”醫生的話把兩人思緒拉回來，不過方惠佳沒理會醫生的好意，她扭過頭去，索性閉上眼睛了。余爸很抱歉：“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醫生知道他們的情況也沒說什么，只是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就出去了。

余爸重新坐下，他看著惠佳，拉起她的手說：“不如我們離開這里吧。”惠佳聽了睜開眼睛，轉過頭靜靜地望著他，沒說什么。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看了一小會兒，她就又轉過頭去了。余爸爸做了這個決定，空余的時間開始聯系朋友，想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住，他想著最好是搬到城市里去。

第二天的時候，林園長和律師按時又在這個時段到了。她站在門口敲了一下門，有點忐忑地看了一下房里的夫婦。雖然怕被打，不過怎么都得解決這個問題。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律師，自己先走進去。

待站定了，她對余爸爸說：“余先生，話我就不再重復說了，事情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有辦法逃避，只想盡責任把事情解決好。”

余爸經過昨天的思考和決定，也想把事情解決了，他剛想聊，躺在床上的方惠佳說話了：“大余扶我坐起來一下。”

看來昨天的話方惠佳聽進去了，余爸心里也欣喜。看著瘦得只剩下排骨的方惠佳他心里非常地難受。日子總得向前走的，哪怕先要踩平了所有尖尖的刺。

大家見到她愿意談事情了，定下心來坐到旁邊。林園長開門見山：“我們真的很痛心出現這種問題，這一輩子都會良心的譴責，不過我們還是要盡最大的努力去補償，昨天的五十萬是我們大大的歉意。我這還有一個小小的協議書您看要是沒什么問題的話可以簽個名。”

林園長把協議書遞過去，書上還附著一支筆。方惠佳沒有接，她轉身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支票說：“三年前我在生我寶貝的時候，子宮大出血壞死，做了個小手術，摘除了子宮。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第二個孩子。我不接受你們的道歉，不接受你的50萬。”

她說完接過還拿騰在空中的協議書打開，慢慢地看著又一邊痛苦地說：“為什么我的孩子都沒了，你們還在正常的上課，收費、掙錢。我的孩子都沒了，為什么你們還能夠這么逍遙自在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林園長想要回話，站在一旁的律師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搖搖頭。

“現在已經沒人管這種事情了嗎？警察不來找我，難道法律也不管嗎？真好哇，五十萬就能夠解決所有事情了是嗎？”大家靜靜地聽著，面面相覷。

林園長站起來，這時候她也不再好聲好氣的了:“我們已經盡最大的能力去做補償了，您覺得不可以的話那就算了吧，你想打官司沒有問題。不過你得想想。在這個小城縣里面，自己有多少斤兩？”

余爸爸站起來，氣得臉通紅:“你！你們.....”他想說些什么，但是惠佳卻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聲太過癲狂，余爸擔心地扶了她一下。